红光从右煞胸口炸开的那一刻,我没有再试图拔刀。
那团光像是被压到了极限的火种,刚一露头就轰然膨胀,化作球形冲击波横扫而出。我没有回头去看黑金古刀是否还插在冰壁上,只凭着缩骨功将身形压到最低,左肩贴地滚向冰缝边缘。地面剧烈震颤,碎冰如雨点般砸落,打在背上生疼。我抓住一道横向裂口,翻身钻了进去。
身体刚没入一半,爆炸便已抵达。
热浪裹挟着气流狠狠撞上后背,耳朵瞬间失聪,只剩一种高频嗡鸣在颅腔内来回冲撞。整片岩层都在抖动,头顶的冰壳大片剥落,有几块卡在缝隙上方,勉强挡住更多坍塌。我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双臂护住头颈,能清晰感觉到温度骤升又迅速回落——这不是普通的燃烧,而是某种能量释放后的冷却过程。
烟尘弥漫,视线模糊。
等震动渐渐减弱,我才慢慢爬出冰缝。外面已经变了模样。原本完整的冰洞中央被炸出一个巨大凹坑,地面塌陷,露出下方更深的空腔。四周岩壁布满焦痕,残留着青铜色粉末,在微弱光线下泛着金属光泽。右煞站过的地方只剩一堆扭曲残骸:肢体断裂、皮肤碳化,部分结构呈现出熔融后凝固的诡异形态。
我没急着靠近。
先低头检查自己。冲锋衣袖口烧焦了一角,左手手背擦伤,渗出血珠。麒麟血仍在血管里流动,热度比刚才低了些,但依旧能察觉它的存在。它没有示警,说明威胁已经解除。
我走向爆炸中心。
脚踩在碎冰和金属残片上,发出细碎声响。右煞的躯体几乎全毁,只剩一条右臂还连着肩膀,五指紧握成拳。我蹲下身,用发丘指探向他掌心。指尖刚触到皮肤,就感到一股微弱热源。不是体温,是某种物质仍在释放余能。
我掰开他的手指。
掌心里躺着半块漆黑的刀鞘,表面阴刻一个“开”字。字体古朴,笔画粗细与我在祠堂石板上见过的铭文一致。刀鞘材质与黑金古刀原配的“守”字鞘完全相同,断裂处呈锯齿状,明显是从同一整体分割而成。
我把刀鞘拿起来。
重量很轻,却带着一丝沉滞感,仿佛内部藏有别的东西。翻转过来,背面有一道细缝,隐约可见内层嵌着薄片状物体,颜色接近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我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没有脱落。
这东西不该在这里。
张家历代守门人所持之刃,只有“守”字一脉传续。从未有人提过还有另一把对应的存在。但现在这块刀鞘出现在右煞手中,而右煞又是张怀礼用我的基因制造的产物——这意味着,它出现的方式本身就带有目的性。
我收起刀鞘,准备离开这片区域。
刚起身,眼角余光扫过对面冰壁。
那里映出了画面。
不是反射,也不是投影。影像直接出现在冰层内部,像是一段被封存的记忆突然激活。我看清了场景:一间密闭石室,四角燃着青灯。中间摆着一口青铜缸,里面盛满暗红色液体。一个孩子赤身站在缸边,双手被绑,身后站着两个穿长袍的人。
那个孩子是我。
他们把我推了下去。
液体淹过头顶时,我没有挣扎。那种感觉现在还能记起——不是窒息,而是血液被外力唤醒,从四肢百骸涌向心脏。缸底刻着阵法,纹路随我的下沉逐渐亮起,最后连成一片。我的眼睛睁开,在血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时我就知道,有些事从那一刻起就无法回头了。
画面到这里停下。
冰壁恢复透明,什么都没留下。但我清楚,这不是幻觉。刚才那一幕是真实的记忆,只是被封住了很久。如今因为某种原因被触发,可能是刚才的爆炸,也可能是这块刀鞘的出现。
我摸了摸后颈。
麒麟纹有点发烫。
正要转身,脚下忽然一滑。地面因爆炸产生新的裂缝,我顺势扶住岩壁稳住身体。就在这时,指尖碰到一处异样——冰面下似乎有东西嵌着。我用力抠了几下,一块碎片被挖了出来。
是玉扳指的一角。
表面刻着“改天换地”四个字,已经被高温烧得发黑。我盯着它看了几秒,忽然明白过来。右煞吞下的不是信物,而是启动装置。张怀礼早就设计好了这个流程:让复制体携带关键道具进入特定空间,一旦激活,就会引发连锁反应。而目标,很可能就是我。
他想让我看到那些记忆。
否则没必要用这种方式重现血池仪式。
我把玉片收进衣袋,最后看了一眼爆炸留下的深坑。黑金古刀不见了,可能在冲击中被埋进底层冰层,也可能损毁。但我知道它不会真正消失。只要麒麟血还在流动,那把刀就一定能再找到。
我开始往洞口方向走。
每一步都小心避开松动的区域。空气中有股焦糊味,混着地下寒气,吸进肺里有点刺痛。走到一半,忽然听见一声轻响。不是来自前方或后方,而是头顶。
我抬头。
一块悬垂的冰锥正在晃动,尖端朝下,离地面约三米高。它本不该掉下来,可现在却缓缓倾斜,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我停下脚步,盯着它不动。
下一秒,冰锥落下。
我侧身闪开,它砸在地面裂成数段。其中一段弹起,擦过我的小腿,划破裤管。血流出来,滴在冰面上,很快凝结成暗红色小点。
我没有包扎。
继续往前走。
通道越来越窄,顶部不断有细雪飘落。我能感觉到体力在消耗,但还不至于影响行动。只要意识清醒,就能撑下去。穿过最后一段弯道时,前方出现微弱光源。不是火光,也不是日光,是一种冷色调的蓝白色辉光,从洞口外透进来。
我走出去。
外面是一片开阔冰原,地面起伏不平,远处有风卷起雪雾。天空阴沉,看不到太阳位置。我站在出口处,回头看了一眼洞内。黑暗已经吞没了大部分空间,只剩下零星反光。
这时,我才发现右手一直攥着那半块刀鞘。
指节有些僵硬。我把手松开一点,重新握紧。它必须带出去。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这东西都不能丢。
风变大了。
吹得衣服贴在身上。我拉高衣领,迈步向前。地面开始出现浅沟,像是曾经有水流过。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地势下沉,形成一条天然冰谷。两侧岩壁陡峭,顶部覆盖着厚厚积雪。
我走进去。
刚到中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望去,来时的出口崩塌了,大量冰雪掩埋了洞口。路径断了。但现在不是回头的时候。
我继续前行。
谷底积雪更深,每一步都要用力拔腿。走到一半,忽然脚下一空。地面塌陷,整个人往下坠。我本能伸手抓向旁边岩壁,指尖刮过冰面,没能抓住。下坠过程中,我翻了个身,背部先落地,顺着斜坡滑了十几米才停下。
眼前一阵发黑。
缓了几秒,坐起来检查身体。没有骨折,但右肩撞得不轻。抬头看塌陷处,缺口已被积雪堵住,暂时出不去。
我掏出刀鞘。
它还在。
正要收起,忽然发现表面“开”字边缘渗出一丝极淡的红雾。我盯着它,不动。那雾越来越明显,最后凝聚成一个短句,浮在空中两秒,随即消散。
“钥匙不在门里。”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脑子里。
我盯着刀鞘看了很久,直到那抹红雾彻底散尽。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信息的余波,说不清是警告还是提示。南派的文字讲究的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你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你能感觉到它就在不远处,正一点点逼近。
我把刀鞘重新收好,靠坐在岩壁上。四周安静得可怕,连风声都被厚厚的雪层吸收了。这种寂静让人不安,尤其是在经历了刚才那一连串变故之后。我知道,这里不是终点,甚至可能只是开始。
右煞死了,但他死前的行为太刻意。他明明可以逃,却偏偏选择引爆自己;他明明可以毁掉刀鞘,却把它紧紧握在手里。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除非……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而张怀礼,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我想起小时候在老宅书房里翻到的一本残册,上面写着:“门分两面,一为守,一为开。守者镇邪,开者启秘。”当时我以为这只是家族传说中的比喻,现在看来,或许真是字面意思。
如果“守”对应的是黑金古刀,“开”对应的会不会就是这块刀鞘?而所谓的“门”,是不是指某个被封印的地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某种状态?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麒麟纹,它还在微微发热。这纹身从我出生那天起就有了,据说是血脉觉醒的标志。可如果它是开启某种机制的关键,那为什么偏偏选在我身上?是因为血统?还是因为我本就是被设计出来的容器?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
我站起来,拍掉身上的雪。伤口还在渗血,但不影响行动。现在最重要的是走出去,找到下一个线索。这片冰原太大,不可能凭空漫游。一定有什么规律,或者标记。
我抬头看向天空。
云层厚重,但偶尔会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一点微光。我注意到,每当光线照下来的时候,地面某些区域会泛起极淡的蓝芒,像是地下埋着什么东西。我试着朝其中一个发光点走去,越靠近,那种蓝光就越清晰。
那是冰层下的文字。
古老的篆体,排列成环形阵列,围绕着一个中心凹陷。我蹲下身,用手拂去表面积雪。那些字我不全认识,但有几个反复出现:“启”、“渊”、“祭”、“归”。
我的心跳加快了。
这不像自然形成的痕迹,更像是人为刻下的封印。而且布局方式,和张家祖坟外围的禁制阵图极为相似。难道说,这里曾经是一个祭祀场所?而我们现在所在的整个冰域,其实是某个巨大遗迹的覆盖层?
如果是这样,那右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被人送来,还是自己找来的?更重要的是——是谁告诉他这里有东西?
我忽然想起那个玉扳指上的“改天换地”。
四个字,听起来像是口号,更像是命令。谁有能力“改天换地”?普通人做不到,就算是张家鼎盛时期的老辈高手,也不敢轻易说这种话。除非……他们真的做过。
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这场局,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布下了。而我和右煞,不过是棋盘上的两枚子,各自承载着不同的使命。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
风又起来了,卷着雪粒打在脸上。远处的地平线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冻进了时间的夹缝里。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但我不能停。
因为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
我把手伸进口袋,再次握住那半块刀鞘。
冰冷的触感让我清醒。
无论前方等着我的是什么,我都得走下去。
因为真相,从来不会主动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