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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铜镜的残骸中间,左手还捏着玉扳指,血从指缝往下滴。刀在右手里握着,刀尖朝下,插进地里半寸。刚才那一阵震动停了,但我知道没完。

三十六面镜子碎了,碎片散在地上,边缘泛着暗青色,像被火烧过。可最深处那面主镜还没完全裂开,只是中间多了一道竖线,像是被人用指甲从上到下划了一道。它还在动,表面一层雾气来回滚动,仿佛有东西在镜子里呼吸。

我没有抬头看门。我知道门还在那里,纹路剥落了一部分,底下露出的东西不是金属也不是石头,颜色更深,像是某种活物的皮。风从门缝里吹出来,带着一股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像腐烂也不像铁锈,闻多了喉咙发干,舌根泛苦,像是吞了铜灰。

脚边有动静。

一块青铜粉末突然扬起,像是被风吹的,可这里没有风。粉末聚在一起,慢慢成形,先是腿,再是腰,最后是头。一个灰袍人站了起来,脸上戴着面具,面具内侧刻着几道线条,我看不清,但知道那是坐标——是某种标记,指向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

他没动。

我又看到第二个粉末堆开始升起,在左边三步远的位置。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一共七个,围成了一个圈,把我围在中间。他们站定后同时抬手,摘下面具。

面具下的脸是空的,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青铜色皮肤。但他们的眼睛位置有光点,微弱,一闪一闪,像是呼吸,又像是某种信号在传递。

我拔出刀。

第一个死士扑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转了半圈,刀从斜下方往上撩,砍中他的脖子。刀刃碰到皮肤发出“铛”的一声,像砍在铁上。他的头歪了一下,没掉下来,但我感觉到刀锋切进了什么东西,阻力很大,像是在割烧结过的陶胎。

他停下。

然后整个人炸开,变成一团青铜粉,往四周喷射。我闭眼,侧身,让粉末从耳边擦过。落地时听到轻微的“嘶”声,像是水滴在热锅上。那些粉沾到地面就开始冒烟,几秒后消失,像是被地面吸了进去。

我睁开眼,第二具尸体已经逼近,右手抬起,掌心对着我。我没等他出手,直接冲上去,一刀劈向肩膀。这次用了力,刀陷进去更深,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但那不是人的骨头,更像是某种烧结过的陶土,脆而硬。

他又炸了。

这一次我提前防备,左手挡在面前,右手继续往前送刀,借着爆炸的推力把第三具撞退两步。他在空中就被斩断腰腹,落地时分成两截,各自化作粉末升腾,像是一缕青烟,盘旋不散。

第五个是从背后来的。

我蹲下,刀背贴地横扫,砍中他的脚踝。他倒地瞬间翻滚,想扑上来咬我的脖子。我一脚踩住他胸口,刀从上往下刺穿面门。青铜粉从七窍涌出,飘在空中,像是一场细雪。

第六个出现时,我动作慢了一瞬。

他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主镜的方向。就在他扑过来的一刹那,那面没碎的镜子突然亮了一下。画面一闪而过——一个小孩赤身躺在木板上,被人抬着走下台阶。周围站着几个穿长袍的人,脸都模糊。台阶尽头是一池红色的水,水面冒着泡,边上站着一个戴兜帽的老者,手里拿着一块青铜牌。

是我的脸。

那个孩子是我。

刀势偏了半寸。

第六具死士的面具被削掉一半,露出里面空荡的脸。他没有攻击,而是站在原地,身体开始膨胀。我知道要炸,往后跳了一步。但他没爆,反而抬起手,指向主镜。

我回头看。

镜子里的画面变了。不再是血池,而是换成一间石室。墙上挂着七盏灯,每盏灯下都有一个名字。最后一个名字是“张起灵”,字迹很新,像是刚写上去的。灯是灭的。

第七个死士在这时冲了过来。

我回神,转身迎击。他速度很快,几乎贴着地面滑行。我侧身避过第一击,刀柄撞在他肋下,听到闷响。他没停,反手抓向我手腕。我松手弃刀,左手抽出扳指套在食指上,一拳砸在他脸上。

面具碎了。

他后退两步,身体开始扭曲,皮肤下有东西在动,像是虫子在爬。我趁机捡起刀,双手握柄,从上往下劈。刀锋贯穿头顶,直入胸腔。他终于停下,身体缓缓跪倒,然后炸开。

青铜粉落下时,两张卷曲的东西飘了出来。

我蹲下,伸手接住。是人皮地图,一片大些,一片小些。大的那张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小的则带着血点。我把它们并在一起,发现能拼合一部分,但缺了左上角和右下角。拼好的部分画着山势走向,中间有个标记,像是一口井。

我把地图收进衣领。

这时主镜又闪了一下。

还是那个血池的画面,但角度变了。这次我看到老者的脸。他掀开兜帽一角,露出一只耳朵,耳垂上有颗痣。我认识这个人。

是张怀仁。

他低头看着池子里的孩子,嘴里念着什么。孩子突然睁眼,眼神不像婴儿,倒像是能看透一切。张怀仁把手里的青铜牌扔进池子,牌上刻着一个字——罪。

镜面晃动,画面要消失。

我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到镜面,整块镜子猛地一震,裂纹迅速扩散。最后一道影像闪过:孩子沉入血池,水面翻涌,浮起一行字,是用血写的,笔画歪斜。

别信。

镜子炸了。

碎片飞溅,我抬臂遮挡,一块边缘划过手背,留下一道血痕。血滴下去,落在之前那堆粉末上。粉末突然颤动,像是有生命一样,往中间聚拢。

我没动。

它没有再成型,只是静静地趴在地上,形成一个圆形图案,像是某种符号。我认得这个形状,小时候在祠堂的地砖上见过,是张家用来标记禁忌区域的记号,叫“镇魂环”。

远处传来低沉的响声。

不是脚步,也不是风,更像是某种机械在转动。地面微微震动,频率和刚才不同。我低头看脚下,发现那些碎镜片正在移动,一点点朝着中心靠拢,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过去。

我后退一步。

碎镜自动排列,组成一个圆环,直径约三步。圆环内部地面下陷半寸,显出一圈凹槽。凹槽里有刻痕,连起来是一个完整的八卦图。

和我之前用血画的那个一样。

但方向相反。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麒麟血还在流,顺着虎口往下滴。每一滴落下去,都会让八卦图的某一条线亮一下。滴得越多,亮的线越多。

这不是巧合。

他们不是随便出现的。

这七个人,是阵的一部分。他们的死,激活了地下的结构。而我的血,正在补全它。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从镜子里出来。

镜子不是出口,是入口。他们不是穿过镜子,而是被镜子放出来的。就像钥匙打开锁,我的血就是那把钥匙。

我抬头看向门。

门缝比刚才宽了些,黑色物质不再外渗,反而缩了回去。门上的纹路彻底消失了,现在整扇门是纯黑的,表面光滑,映出我的影子。那个影子……站姿不太对。

我往前走了一步。

影子没动。

我又走一步。

它才跟着动,但慢了半拍。

我举起刀。

影子也举起刀,可它的刀是反的,刀刃朝后。

我停下。

它也停下,但嘴角动了一下。

我没有笑。

它笑了。

我转身不看。

地上那堆粉末还在,围着人皮地图。我把地图捡起来,塞进怀里。刀杵在地上,支撑身体。刚才那一阵打斗不算激烈,但我感觉累,不是体力上的,是脑子里压着东西。

血池里的事我不记得。

但我知道是真的。

那种感觉太真实,不是幻觉。那个老者是张怀仁,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没有慈爱,只有任务完成的平静。他把我推进去,不是为了救我,是为了封住什么。

而那块刻着“罪”的牌子……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纹身。

麒麟纹是后来才有的。小时候没有。

是谁给我纹的?

什么时候纹的?

为什么偏偏是麒麟?

我想不起答案。

但我知道有人不想让我想起。

镜子里的孩子说了两个字。

别信。

不信谁?

不信眼前的事?不信身边的人?还是不信我自己?

我低头看手掌。

血还在流,一滴滴落在八卦图上。每滴一次,图就亮一点。现在已经亮了六爻,只剩一爻未通。

如果让它全亮……

门会怎么样?

我抬起手,准备再割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脚下的地面突然软了一下。

不是塌陷,是变松,像是沙地被人踩实后又遇水。我立刻跳开,退到边缘。原先站的位置,泥土开始隆起,像是有什么要钻出来。

我没有靠近。

泥土越拱越高,最后裂开。一只手伸了出来。

苍白,修长,指节分明。

那只手抓住地面,用力一撑,一个人从地下爬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褪色的深灰色中山装,袖口磨得发白,裤脚沾着湿泥。头发很长,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遮住了半边脸。他趴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

然后他抬起头。

我愣住了。

那张脸……我认识。

是吴邪。

但又不是我认识的吴邪。

他看起来老了很多,眼角有深深的皱纹,嘴唇干裂,脸色灰败。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是淡金色的,像是蒙了一层薄铜。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像是认出了我,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来得比我想象的快。”他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我没动。

“你不该来。”他说,“这里不是你能解开的局。”

“你是谁?”我问。

他苦笑了一下:“我是吴邪,也是你未来的某一种可能。或者说……是被选中的那个结局。”

我盯着他:“你在说什么?”

“你已经看到了血池,看到了张怀仁,看到了‘罪’字。”他慢慢站起来,动作僵硬,像是关节生锈,“你也看到了那盏写着你名字的灯。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灯灭,人亡。

“可你还不明白。”他低声说,“那七盏灯,不是代表七个人。是代表七次轮回。每一次,都有一个‘张起灵’被推入血池,被抹去记忆,被重新塑造。而你……是你最后一次。”

我喉咙发紧:“你是说……我不是第一个?”

“你是第七个。”他说,“前六个都失败了。有的疯了,有的逃了,有的……变成了门后的守卫。而你,是唯一一个走到这里的。”

我忽然觉得冷。

“那你呢?”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因为我没死。我逃出来了。但我付出了代价——我看到了真相,所以不能再回去。我被困在夹缝里,像是一段被删除的记忆,偶尔浮现,又被抹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听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往前,用你的血点亮最后一爻,打开门。但门后不是解脱,是吞噬。你会成为新的门,永远困在那里,替他们守住秘密。二是毁掉八卦图,切断阵法,但那样的话,所有被封印的东西都会苏醒——包括你体内的‘它’。”

“它?”我问。

他盯着我,金瞳微闪:“你真以为麒麟纹只是纹身?那是封印。封的是你体内另一个东西。你每次流血,它都在醒来。”

我低头看手。

血还在滴。

八卦图已经亮了六爻,只剩最后一道阴爻未通。

我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我能看懂那些符号。

为什么我能听懂死士的动作。

为什么我会梦到血池。

我不是在寻找真相。

我本身就是真相的一部分。

吴邪看着我,轻声说:“别信。”

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别信。”他重复,“别信你看到的,别信你记得的,别信你自己。因为从你出生那一刻起,每一个记忆,都可能是他们给你种下的。”

我后退一步。

“如果你现在回头,还能离开。”他说,“但如果你跨出这一步,你就再也回不去了。你会变成故事里的角色,而不是讲故事的人。”

我没说话。

我低头看向八卦图。

最后一滴血,悬在指尖。

只要落下,一切就会结束。

活着,才真正开始。

远处,门再次震动。

黑色的表面开始蠕动,像是有什么在撞击内部。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我抬头看向吴邪。

他已经半透明了,像是随时会消散。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问。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因为我也曾站在你这个位置。而我……选择了相信。”

说完,他化作一缕灰烟,随风散去。

我站在原地,手里握着刀,血滴在八卦图上。

最后一道线,缓缓亮起。

门,开始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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