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在观察窗后一闪即逝,快得像错觉。
但林淮捕捉到了——那是人类的眼睛,带着惊恐和某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麻木,嵌在苍白的皮肤上,像两颗被遗忘在雪地里的玻璃珠。
安全屋里还有别人。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虚假安全感。
“看什么?”陈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林淮收回目光,脸上恢复平静:“没什么。”
他跟上脚步,肩头的“孩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细密的牙齿摩擦着发出“咔哒”声。脚边的“弟弟”也蠕动起来,暗红色的胶质微微沸腾,似乎对那个窥视者产生了兴趣。
“管好你的‘孩子’。”
陈默头也不回地警告,斧刃在冷光下闪过一丝寒芒。
林淮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孩子”的背部,后者立刻安静下来,但他的心思却还留在那扇门后——是谁被关在那里?像他一样被“救”来的?还是……囚徒?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气密门,轮盘锁锈迹斑斑。
陈默费力地转动轮盘,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门开后,一股更浓烈的铁锈和消毒水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狭窄的更衣室。
墙壁是同样的金属板,一侧是锈迹斑斑的储物柜,另一侧是简陋的淋浴间,地上铺着防滑格栅,缝隙里积着黑褐色的污垢。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陈默从某个储物柜里扯出一套灰色的连体衣,扔给林淮:“换上。”
衣服是新的,但布料粗糙,散发着樟脑丸和灰尘的味道。和林淮身上那套一样。
林淮接过衣服,却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那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胶质干涸后的痕迹,像一片丑陋的污渍。指尖划过皮肤,能感觉到那种粘腻的残留感。胃里一阵翻滚。
他抬起头,看向陈默:“有湿巾吗?”
陈默正检查着气密门的密封性,闻言动作一顿,兜帽下的侧脸线条绷紧:“什么?”
“湿巾。”林淮重复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或者肥皂,水也行,我需要清理一下。”
陈默扯了扯嘴角。
他指了指自己手臂和脖颈上的污渍:“你的‘孩子们’留下的。”
最后半句话,他也刻意用了轻柔的、带着点微妙讽刺的语调。
然后他转过身,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林淮能感觉到那视线像实质般压过来。他在评估,在权衡这个要求的必要性,以及背后可能隐藏的意图。
“没有湿巾。”最终,他冷硬地回答,“水是配给的。只能擦洗。”
他指了指淋浴间:“那里。五分钟。”
林淮没动:“冷水?”
“只有冷水。”
“没有毛巾?”
陈默的呼吸声加重了,那是耐心耗尽的征兆,斧柄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林淮却像是没察觉到危险,反而向前迈了一步,将自己暴露在更清晰的光线下,他抬起手臂,让那些干涸的污渍完全呈现出来。
“你看,”他轻声说,语气里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仿佛在展示一个淘气孩子留下的烂摊子,“它们太粘人了,这些东西不弄干净,会刺激皮肤。”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陈默:“如果我因为感染发烧,或者皮肤溃烂……你会很麻烦,对吧?”
沉默。
只有远处管道里传来的嗡鸣,和“弟弟”胶质缓慢蠕动的粘腻声响。
陈默的视线从污渍移到林淮的脸,再移回污渍,那确实不像普通的污垢,更像某种生物性的残留物,在灯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他终于动了——不是走向林淮,而是转身打开一个壁柜,从里面拿出一小瓶透明的液体和一团灰色的纤维布,粗暴地扔了过来。
“工业酒精。压缩毛巾。”他声音硬得像石头,“只有这些。”
林淮接住瓶子和那团干硬的毛巾。酒精刺鼻的气味钻进鼻腔,毛巾的质地粗糙得像是用砂纸压成的。
但他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谢谢。”他说,语气真诚得近乎讽刺。
他走向淋浴间,拧开龙头。冰冷的水流喷涌而出,溅在防滑格栅上,带起细小的水雾。他打湿了压缩毛巾,倒上工业酒精,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然后,他开始擦拭手臂。
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完成某种仪式。冰冷的水和酒精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但他毫不在意。每一寸沾染过胶质的皮肤都被反复擦拭,直到泛红,直到那股粘腻感被冰冷的洁净感取代。
陈默靠在气密门上,斧头横在身前,沉默地看着他。兜帽下的目光像鹰隼,锁定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评估着任何可能的风险。
“孩子”蹲在淋浴间门口,灰白的身体在冷水中微微发抖,细密的牙齿不断开合,似乎对“母亲”的清洗行为感到困惑。“弟弟”的胶质则徘徊在更远处,暗红色的表面不安地起伏,不敢靠近水流。
林淮擦干净手臂和脖颈,开始脱掉身上那套脏污的连体衣。布料摩擦过皮肤,带来一阵不适的颤栗。当冰冷的空气接触到裸露的皮肤时,他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但他没有犹豫,快速用湿毛巾擦拭身体,然后换上那套新的、粗糙的灰色连体衣。布料摩擦着刚刚被酒精刺激过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他扯下脖子上那条细银链——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剩下的、属于“过去”的东西——小心地擦干,重新戴好。链坠是一个极小的、造型古怪的钥匙,冰凉的贴在心口皮肤上。
做完这一切,他关上水龙头,看向陈默。
“好了。”
陈默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点了点头。
“走吧。”他转身推开气密门,“去找你的‘食物’。”
林淮跟在他身后,湿发滴着水,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滑下。
但他感觉好多了。
洁净的感觉,像是重新夺回了一小块失地。
在这个腐烂的世界里,体面是他最后一件武器。
而他绝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