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叹了口气,踉跄着坐在软榻上,眼神有些涣散,喃喃自语:“哀家也想放宽心,可那…… ”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罢了,你下去吧。”
此刻的她,没了往日的威严,反倒像个为孩子担忧的普通妇人,连背影都透着几分落寞。
陈九斤躬身告退,走出露台时。
船队重新启航,青州码头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江风卷起水面的波纹,像极了此刻陈九斤纷乱的心绪 ——
二十年前的宫妃秘闻、柳通判的离奇死亡、流落民间的男婴、太后的焦虑追寻…… 无数条线索交织在一起,让这场江南之行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船队驶离青州水域后,江面渐渐变窄,两岸的景致也从开阔的农田变成了密不透风的芦苇荡。
越往南行,水汽越重,清晨的薄雾像一层纱,将整条运河笼罩其中,连船头的火把都只能照亮身前数尺的范围,空气中弥漫着沼泽特有的腐殖土气息,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陈御医,您看前面 ——” 副船管事突然指着前方,声音带着几分紧张。
陈九斤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运河前方出现一片险滩,水面下隐约能看到暗礁的轮廓,两岸更是泥泞不堪的沼泽,黑色的淤泥从芦苇丛中溢出,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原本沿着岸边随行的护卫队,此刻正陷入困境。
他们穿着厚重的铠甲,踩在沼泽里,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只脚,行动格外缓慢。
有的护卫实在无法前行,只能互相搀扶着退到三里外的土路上,绕路追赶船队 —— 可土路崎岖,又被雾气笼罩,他们的身影很快就变成了远处的小黑点,被船队远远甩在身后。
蒸汽船的轰鸣声在寂静的险滩中格外刺耳。
安澜号作为主船,蒸汽动力本就比其他船只强劲,此刻更是全速前进,船身切开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雾中变成细小的水珠,落在甲板上湿漉漉的。
陈九斤站在副船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护卫队,心中隐隐不安 —— 这片水域太过安静,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仿佛连声音都被沼泽吞噬了。
“太后有旨!船队全速前进!务必尽快抵达下一个州府!” 突然,安澜号上传来李忠全尖细的呼喊声。
陈九斤抬头望去,只见三层露台的栏杆边,太后正扶着琉璃屏风,脸色在雾气中显得格外苍白。
她显然是发现岸上的护卫没跟上,又看着这片雾气弥漫的水域,心中慌了神,才急于离开这是非之地。
安澜号底层的锅炉房内,此刻已是一片热火朝天。
七八个赤裸着上身的锅炉工,正挥着铁锹,卖力地往锅炉里加木炭。
通红的火光从锅炉口映出来,将他们的脸照得通红,汗珠顺着黝黑的脊背往下流,落在滚烫的铁板上,瞬间蒸发成白雾。
“再加把劲!太后要加速!” 锅炉房管事拿着鞭子,在一旁催促着,声音因高温而变得沙哑。
站在三层露台的太后,双手紧紧攥着翡翠如意,看着岸边的芦苇荡飞快后移,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还是太慢!” 她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李忠全,去告诉锅炉房,让他们再快点!哀家要在正午前离开这片水域!”
李忠全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奴才遵旨!” 可他刚转身,就被船管家拦了下来。
船管家是负责安澜号运行的老手,深知船只性能,他脸上满是焦急:“李公公,不可啊!陈御医之前检查过锅炉,现在的速度已经是极限了,气缸承受的压力已达峰值,再加速的话,气缸有开裂的风险!一旦气缸裂开,蒸汽泄漏,船就会在这险滩里搁浅,到时候更危险!”
李忠全犹豫了,他知道船管家说的是实话,可太后的命令又不敢违抗。
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到露台,将船管家的话原原本本地禀报给太后,连 “陈御医说过” 几个字都特意加重了语气 —— 他以为提“陈慕尧”,能让太后多几分顾虑。
太后闻言,沉默了片刻。
她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雾气,耳边只有蒸汽船的轰鸣声,昨夜刺客突袭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浮现,心口的慌乱愈发强烈。
“裂了再说!” 她突然提高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片水域让哀家心慌,必须尽快离开!你再去传旨,让锅炉房加速,出了问题,哀家担着!”
李忠全不敢再劝,只能匆匆跑下露台,朝着锅炉房的方向而去。
很快,锅炉房内传来更急促的呼喊声,锅炉工们被逼着加快了添木炭的速度,铁锹与铁板碰撞的 “哐当” 声不绝于耳,锅炉内的火光也变得愈发刺眼,连船身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陈九斤站在副船甲板上,能清晰感受到安澜号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
船身划过水面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两侧的芦苇荡后退得更快,几乎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绿色。
他心中一沉,快步走到船舷边,望着安澜号的底层 —— 那里的烟囱正冒出滚滚黑烟,比之前浓密了数倍,显然是锅炉在超负荷运转。
“陈御医,这速度太快了,怕是真要出问题啊!” 副船管事凑过来,声音带着几分担忧,“安澜号的气缸本就日夜兼程没得片刻停歇,之前陈御医您还特意叮嘱过要控制速度,可太后……”
陈九斤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栏杆。
他知道,太后此刻已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为了尽快离开这片让她心慌的水域,连船只的安全都不顾了。
可这片险滩暗礁密布,一旦安澜号出了故障,不仅太后会陷入危险,整个船队都可能被困在这里,到时候别说下江南了,恐怕连能否安全脱困都成了问题。
雾气渐渐散去,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却没能驱散空气中的紧张。
安澜号仍在全速前进,像一头失控的巨兽,在险滩中疾驰,而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危机,正悄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