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靠在熊宝宝温暖厚实的身侧,被美食和酒香醺染得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得快要黏在一起。熊宝宝也打起了满足的小呼噜,一人一熊在干草垛上几乎要融为一体,沉入梦乡。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古井无波般平稳、却又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轻轻唤醒了这片宁静。
“艾尔少爷……艾尔少爷……”
艾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聚焦,看到了伯纳德管家那如同雕塑般一丝不苟的身影,正恭敬地站在兽栏入口的光影交界处。
“伯纳德管家?”艾尔揉了揉眼睛,挣扎着坐直身体,熊宝宝也懒洋洋地动了动脑袋。
“少爷恕我打扰,”伯纳德微微躬身,“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妥当,侍女们正等候着。旅途劳顿,还请早些安歇。”
艾尔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这副靠在泥熊身上、满身草屑的样子实在不雅,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草梗:“好的,麻烦管家了。”
伯纳德微微颔首,转身引路。艾尔最后揉了揉熊宝宝的大脑袋,在它“呜呜”的不舍低鸣中,跟着管家离开了这片散发着酒肉与干草气息的温暖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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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深处的走廊,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寂静。厚实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只有壁挂式魔法灯投下昏黄柔和的光晕,在两侧悬挂的古老挂毯和骑士铠甲上流淌。空气里弥漫着玫瑰城堡特有的、混合了花香与旧木的沉静气息,与刚才兽栏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光影交织的长廊里。这份寂静本该令人放松,艾尔却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在悄然弥漫,仿佛刚才宴会厅那诡异的气氛延伸到了这里。
就在艾尔忍不住想要开口打破沉默时,走在前面的伯纳德管家,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讲述尘封往事特有的沉缓:
“艾尔少爷……请不必过于介怀今晚的宴席。”
艾尔心头一跳,屏住了呼吸。
“老爷他……”伯纳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也未曾料到小姐会如此直接,更未想到夫人会……以那种方式出现。”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如同在揭开一层覆盖着沉重历史的帷幕:
“其实,老爷和夫人……他们是相爱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艾尔心中激起涟漪。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半步,竖起了耳朵。
“但这份爱,缠绕着太多的荆棘与遗憾。”伯纳德的声音带着岁月的重量,“当年,老公爵大人为了南境与阿特拉王国边境的和平,力排众议,亲自定下了联姻——让威廉大人迎娶阿特拉王国边境伯爵之女,格林黛尔小姐。”
老管家再次停下脚步,这一次,他微微侧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此刻写满复杂情绪的脸庞,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桩纯粹的政治联姻,让当时年轻气盛的威廉大人感到莫大的屈辱和束缚。他……无法接受这种被安排的命运,也无法面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异国新娘。在婚礼结束仅仅三个月后,他便……抛下了刚刚被诊出身孕的格林黛尔夫人,独自离开了公爵领。”
艾尔倒吸一口凉气,几乎能想象到那位年轻的公爵夫人当时所承受的打击和绝望。
“后来的事情,或许您父亲也曾提过一二。”伯纳德的声音带着追忆,“威廉大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组建了冒险团,在刀尖与魔法之间寻求另一种自由,直到……老公爵病危的消息传来。”
“当他日夜兼程赶回玫瑰城堡时,”伯纳德的语气变得沉痛,“等待他的,不仅是病榻上垂危的父亲,还有一个已经三岁、对他这个父亲完全陌生的女儿——爱丽丝小姐。”
艾尔的心揪紧了。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怯生生的女孩,看着风尘仆仆闯进来的陌生男人。
“而格林黛尔夫人……”伯纳德的声音里充满了敬意,也带着深深的怜悯,“在威廉大人缺席的整整四年里,她独自撑起了整个公爵府。照顾病弱的老公爵,处理繁重的领地政务,还要抚育年幼的女儿……她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坚韧与能力。我想……夫人她内心深处,对那位素未谋面便成为她丈夫、又将她抛下的威廉大人,未必没有一丝……期待和情愫。”
老管家又叹了口气,这一次,叹息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悠长和沉重。
“威廉大人回来了,带着对父亲的愧疚和对女儿的陌生。他看到了格林黛尔夫人为这个家、为这片领地付出的一切,他怜惜她遭遇的苦难,感激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在朝夕相处中,他……渐渐爱上了这位坚强而优雅的妻子。这本该是一个迟来的、却依然美好的开始……”
伯纳德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悲伤,他微微侧头,示意艾尔靠近些,仿佛接下来的话是禁忌的秘辛:
“但命运,似乎总爱捉弄这对夫妻。”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耳语,“就在威廉大人回来不到一年,阿特拉王国……那个格林黛尔夫人的母国,那个她为之牺牲了婚姻和青春的国家……竟然以莫须有的叛国罪名,将她的娘家——那位边境伯爵的家族,满门抄斩!上至白发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无一幸免!”
艾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头顶,浑身汗毛倒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伯纳德管家眼中那深切的悲悯。
“消息传来……对格林黛尔夫人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伯纳德的声音带着颤抖,“她失去了最后的血脉亲人,失去了所有可以称之为‘根’的东西。而这一切,发生在她刚刚对新的生活、对归来的丈夫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时……在‘被丈夫抛弃’的伤痛之上,又叠加了‘家族被母国屠戮殆尽’的血海深仇!”
“这双重的、毁灭性的打击……彻底摧毁了她。”伯纳德闭上眼,痛苦地摇了摇头,“她不仅恨上了导致这一切的阿特拉王国,更恨上了……当年为了政治联姻将她娶来、又在她最需要依靠时弃她而去的威廉大人!她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力,痛恨自己无法保护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