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垂下了眼帘。那是公爵府最深、最痛的伤口之一,无人敢轻易触碰。
“格林黛尔她……”威廉的声音哽了一下,“她把所有的痛,所有的恨,都锁在了心里,像一座冰封的堡垒。我试过……我试过无数次,用补偿,用愧疚,甚至用爱去融化它……可每一次靠近,都只让她把自己包裹得更紧,伤得更深。爱丽丝……也成了她唯一能抓住、却又不知该如何去爱的执念。”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光芒:“但艾尔不一样!他来自布朗斯基领,身上没有王都贵族那些令人作呕的算计和腐朽气息!他是莱恩和艾丽斯的孩子,他的父母拥有我们……不曾拥有的幸运和纯粹!更重要的是,他足够特别!特别到或许……或许能穿透格林黛尔心门外那层厚厚的坚冰?哪怕只是让她……稍微松一口气?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像艾尔这样,像她弟弟本该成为的那样的年轻人存在?”
威廉的声音带着急切的渴望,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伯纳德没有立刻回应,他理解这份沉重的期望,也理解其中的渺茫。书房里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威廉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红茶抿了一口,那苦涩的味道让他皱紧了眉。放下茶杯,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甚至带上了一丝属于父亲的、狡黠的算计:
“退一万步说……”威廉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就算艾尔最终没能解开格林黛尔的心结……能帮我打击一下爱丽丝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也是好的!”
想到女儿那副骄傲得像只小孔雀的样子,威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宠溺:“你是没看到她在骑士团里那副样子,好像天底下就她最厉害!同龄人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这样下去怎么行?艾尔……莱恩唯一的儿子,再加上那根法杖……伯纳德,我虽然不懂魔法,但我能感觉到那法杖的不凡!艾尔这小子,绝不是爱丽丝想象中那种温室里的花朵!让他挫挫爱丽丝的锐气,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对她只有好处!”
他的声音渐渐高昂起来,带着一种父亲特有的护短和骄傲:“而且,爱丽丝那孩子……从小到大,在莫纳哈斯特城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同龄朋友?城里那些所谓的贵族子弟,要么被她揍怕了躲着走,要么就是些歪瓜裂枣,满脑子龌龊心思,想攀附我伯拉罕家的权势!那种货色,也配做我女儿的朋友?连靠近她,我都嫌脏了她的眼!”
威廉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属于强者的睥睨。他看向伯纳德,眼神认真:“艾尔不同。他出身清白,家世简单,品性纯良,又有真本事。爱丽丝若能和他……哪怕只是成为切磋的对手,能说说话,交流些正常年轻人该交流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难得的际遇!”
伯纳德静静地听着,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然和一丝欣慰的笑意。他微微躬身,声音带着真诚的敬意:“老爷果然思虑深远。为小姐计,为夫人计,更为艾尔少爷提供了一个展示才华的舞台。若小姐能因此收敛锋芒,明白谦逊之道,并结识一位真正的良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行了,伯纳德,”威廉摆摆手,脸上那点算计和骄傲褪去,重新被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取代,“不用捧我。什么高瞻远瞩……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失职的父亲,一个无能的丈夫,在笨拙地试图弥补那些……永远也无法真正弥补的亏欠罢了。”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玫瑰城堡在月色下披着银纱,神秘而美丽,却也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牢笼。他的背影在月光中显得异常孤独。
“我只是……希望艾尔这孩子……”威廉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乎融入了窗外的夜色,带着无尽的希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能带来一点……不一样的光吧。”
最后的话语消散在寂静的书房里。伯纳德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公爵落寞的背影,无声地行了一礼,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只留下威廉一人,在冰冷的月光与温暖的炉火交织的光影里,独自咀嚼着那份沉甸甸的、名为“希望”也名为“重担”的复杂心绪。
清晨的阳光透过镶嵌着玫瑰藤蔓纹样的高窗,在艾尔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布朗斯基城堡那带着粗犷气息的石墙和橡木家具。
“呃?”
艾尔瞬间清醒了大半,睡意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驱散!
只见他那宽敞得能跑马的华丽卧房门口,两排身着统一制式、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裙装和黑色马甲的侍女与侍从,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般,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捧着或托着闪闪发光的银器、雪白的亚麻毛巾、镶嵌着珍珠母贝的梳洗用具、还有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瓶瓶罐罐……种类之繁多,阵仗之整齐,让艾尔感觉自己不是刚睡醒,而是误入了什么皇家仪仗队的排练现场!
他还没来得及从“我是谁?我在哪?”的懵圈状态中完全挣脱出来,这群训练有素的仆人已经如同精密的机器般运作起来!
一名侍女上前,温热的、散发着淡淡玫瑰精露芬芳的湿毛巾轻柔地覆盖在他的脸上,恰到好处的温度和湿度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紧接着,另一名侍女托着盛满清水的鎏金面盆,第三名捧着漱口用的水晶杯和特制的薄荷香膏……
侍从则负责整理他睡乱的床铺,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几乎是在艾尔眨眼的功夫,凌乱的被褥就恢复了如同艺术品般的平整。
甚至还有专人负责梳理他睡翘了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