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刃垂天,雪蟒裂地。
昨日犹浑然一体的拒马冰川,此刻竟似被盘古斧劈开天堑,足有三丈宽的冰谷豁然贯通,深不见底的谷底泛着幽蓝寒光,仿佛蛰伏着远古巨兽。
雪雾蒸腾间,银蟒般的裂缝,蜿蜒穿行千仞雪峰其中,将原本连绵起伏的山脊,生生断作阴阳两界。
“前日探路堪察,分明无此冰谷巨渊!”
隐昔玄色劲装被冰谷回风掀起,衣摆下的玄甲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他五指扣紧腰间的寒铁横刀,目光扫过冰谷边缘,却见冰面光滑如镜,不见丝毫外力凿刻的痕迹,倒像是冰川从内部“醒”了过来,自行裂开的,这诡异的景象让他心头发紧,“难道是上谷郡传说的冰煞提前异动,震裂了冰川根基?”
“哪来的冰煞?吓唬小孩儿呢!”
谢墨寒忽然俯身,指尖轻触冰谷边缘的冰面,刚一碰触便猛地缩回手,指腹沾着一点泛着荧光的冰晶:“倒是这冰面有灵力波动,难道真的是自然形成的?还是谁在暗中操控冰川?目的又是什么?”
紫修靠在缗紫若身边,脸色本就因祭神殿的旧伤显得苍白,此刻被冰谷的寒气一激,唇色更淡了几分。他望着谷底流动的幽蓝,低声道:“还能有谁?除了你家那位老祖谢无霜,谁还能……”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冰晶龙骨剑——千年前的人,竟能将千年后的事算计得如此精准,这份心机,实在让人脊背发凉。
轩辕思衡快步上前,掌心贴着冰面,紫萱徽记瞬间发烫,一股熟悉的气息顺着掌心传来。他指着冰壁上隐约可见的纹路,声音带着疑惑:“墨寒弟弟,你瞧瞧!这是巫谢族的符文吗?可这……却与祭神殿见到的却又不完全相同。”
谢墨寒疾步跑到轩辕思衡的身旁,指尖轻触冰缘上的符文,惊讶道:“这的确与祭神殿见到的完全不同,祭神殿的符文是‘封’,这上面的,倒像是‘引’!……没错,这是……巫谢族的‘封灵纹’没错,可纹路的收尾处,却加了‘引灵结’,……”他伸手比划着,“封灵纹’是用来锁魂的,‘引灵结’是用来渡魂的,这两种符文凑在一起,就像……就像有人在基础阵法上,补了另一半,让整个阵活了!”
缗紫若握紧手中的巫神权杖,杖身的五色灵髓忽的亮起,尤其是沧溟髓,竟与谷底的幽蓝寒光产生共鸣,杖身微微震颤:“权杖在回应这冰谷,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是与白凤神女相关的气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目光落在谷底的幽蓝上,心中满是疑惑——这突如其来的冰谷,难道是谢无霜留下的后手?——可若真是谢无霜留下的后手,他既背叛了神女,又为何要留下她的气息?是想赎罪,还是另有所图?
而且偏偏在我们要离开时出现,这时机太过……让人不安。
此时此刻,谢墨寒抬眼望向谷底,幽蓝的光芒在谷底缓缓流动,时而收缩成一团,时而扩散成雾,似有生命般起伏:“灵力波动与巫谢族同源,却似乎混着巫神族的祭祀之力……”他猛然抬头,“这冰谷或许真的不是什么裂缝,更像是一道被强行打开的阵门!”
话音刚落,冰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咔嚓”声,像是冰链断裂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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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处,守陵族人二十余众正伏拜于冰川断崖。
青石佩饰随叩首叮当脆响,玄褐粗袍在苍茫素雪间洇成斑斑墨渍,恰似天女散落的黑芝麻缀于素绡,虽不起眼,却透着一股扎根千年的坚韧。
守陵长老跪在最前,额间浸透冰屑,花白的胡须上结着细小的冰粒,他双手合十,诵祷声裹着雪粒回荡:
“上苍护佑,巫谢家主护佑——”
“守陵千年,终见天开!——”
“开天门,断宿锁!愿以吾血,换冤魂渡!”
七分决绝,三分期许。
那声音里,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等待某种宿命的降临。
缗紫若听得心头一震——“冤魂渡”三字!
她刚要追问,就见身后的雪禅忽然轻嗤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做了千年囚徒的守陵人,真见了自由的路,……把囚笼跪成神庙了?这般叩拜,难不成还不舍得离开吗?”
守陵长老忽的抬头,仿佛听到了雪禅的嗤笑,浑浊的眼睛直直看向她,他撑着冰面站起身,动作迟缓却坚定:“我等守的不是‘囚笼’,是‘传承’——若无巫谢家主设阵镇压邪祟,若无轩辕殿下解开紫萱契约,这九州早被邪祟吞噬,我们守的何止是幽陵,是千万人的生机!”
他的话让雪禅脸色微变,指尖掐进貂裘皮毛里,却仍强撑着冷笑:“守护?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千年了,你们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了主……守来守去,守的不过是谢无霜的算计!”
“雪禅!住口!”
轩辕熙鸿轻声喝止,他摩挲着袖套中的暖炉,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目光掠过斑驳的冰崖,冰崖上的符文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他缓缓开口:“得见神迹时,方知自己亦是神迹的祭品。他们拜的,是终于不用再做祭品的解脱,是对新生的感恩。你何必多嘴,用自己的揣测,否定他们千年的坚守。”
随后,轩辕熙鸿转头看向缗紫若,语气带着探究,“紫若姑娘,你既能感应到白凤神女的气息,那你觉得这冰谷,是谢无霜留下的解脱之门,还是新的牢笼?”
缗紫若望着谷底流动的幽光,沉吟片刻:“若真是谢无霜所设,按传承中的记载,他对白凤神女并非毫无情意,或许……是想留下一线生机。只是为何偏偏在我们要离开时出现?”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紫修,却见他面色苍白,正捂着胸口轻咳,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显然是旧伤被冰谷的寒气刺激,灵力紊乱了。
“紫修,你还好吗?”
缗紫若快步走到紫修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掌心悄悄渡去一缕温和的巫神灵力,试图稳住他的气息。
紫修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手,声音虚弱却坚定:“不用了!我看啊,这冰谷的阵法……比幽陵的巫谢封印更复杂,里面或许藏着……”
未等紫修说完,诵祷声卷起雪龙卷,青石佩饰叮当碰撞间,竟在雪幕中拼出残缺的六芒星阵!
忽然六芒星阵骤亮,冰谷里的枯骨拼成法阵。
守陵长老见状,脸色骤变,他忽然发出一声嘶吼,枯瘦的手掌如刀般,猛地剜向自己的心口:“以吾残躯,献祭法阵,解千年契!”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玄褐粗袍,也染红了脚下的六芒星阵。
爷爷!不要!”
男童尖叫着扑上前,却被身边的族人死死拉住。他眼睁睁看着爷爷的鲜血流入阵眼,泪水混着雪粒落在地上,瞬间冻结成冰珠:“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江南看杏花的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守陵长老忍着剧痛,转头看向男童,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声音微弱却坚定:“傻孩子,爷爷不去,你们怎能走得更远!”
守陵长老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族人,仰头长叹,腕间的契约纹开始发烫,“千年了,我们守着这阵法,守着三千冤魂的盼,今日该了结了。这契约,由我来断,我之幸哉!“谢家主设阵是为封魂,轩辕殿下解契是为释魂……往后……世间再无……再无守陵人!”
血瀑轰入阵眼的瞬间,血光冲天而起,整个冰谷都在震颤。
二十余名守陵人腕间的契约纹突然亮起,随后寸寸崩断,锁链碎裂声如冰河解冻,清脆却带着无尽的解脱。
“爷爷!……”
最年幼的女童腕骨传来“咔嚓”轻响,剧痛让她跌跪在地,却没哭,只是握紧了男童的手——她虽不懂什么是契约,却知道,爷爷是为了他们才这么做的。
正值此际,缗紫若腰间包裹白羽雪裳的布帛突然自行散开,雪裳如活过来般缓缓飞升。素白绸缎展若垂天之云,衣摆拂过血阵时,万道金芒迸射而出,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谢墨寒玄氅一甩,卷住身边的两个孩子急退数步,避开金芒的冲击。他盯着空中的雪裳与血阵,脸色凝重:“契约双锁钥——血祭为匙,雪衣为鞘!难道……这白羽雪裳里还锁着一缕元神不成?”
话音刚落,谢墨寒腰间的青铜司南突然凌空飞旋,盘面发出“嗡嗡”的轻响,映出血阵深处的幻象——千年前的谢无霜穿着白衣,以指为刃在冰壁上刻阵。他的指尖渗着血,每刻一笔,眉头就皱得更紧。刻到一半时,抱着白羽雪裳,泪水突然落下,……
轩辕熙鸿看着幻象,心中满是复杂。他摩挲着暖炉,指尖微微用力,暖炉外壳“咔”地裂开一道缝:“谢无霜……你早算准会有长老甘愿赴死,……可你到底是想赎罪,还是想……复活白凤神女?”
血染剪影的刹那,空中的雪裳突然轰然炸裂,化作无数白羽散落下来——
“以我千载寒泪,赎汝半世暖阳。”
白凤神女缗雪莹的声音突然回响在冰谷之中,温柔却带着一丝遗憾,像是跨越千年的回应,“无霜,……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霎时,金芒吞没视野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每个人。等众人再次睁眼时,碧空如洗,金色的暖阳倾泻在雪原上,驱散了所有阴霾。更神奇的是,天空中竟有鹅毛大雪逆光纷扬,雪花落在掌心,不仅不冷,反而带着淡淡的花香。
“是谢无霜的泪,还是白凤神女的泪……”轩辕思衡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在他掌心缓缓地消散不见。他声音带着感慨:“血契解,天罚止,唯余长泪映晴空。”
守陵长老的枯骨在金光中渐渐消散……
最后一点血沫凝成一颗红色玉髓,缓缓坠入男童掌心。
玉髓温热,散发着淡淡的灵力,像是长老最后的守护。众人沉默着,在冰谷边缘为长老堆起一座雪坟,没有墓碑,却有无数白羽落在坟上。
剩下的守陵人朝着血阵消散处三叩首,泪水落在雪地上,却不再冻结,反而融化了周围的积雪。女童抬头望向天空,白羽落在她的发间,她轻声问:“爷爷化成了藤吗?就像幽陵里那些永远陪着我们的藤?”
男童握紧掌心的玉髓,眼神变得坚定:“不是藤,是化成了让我们走得更远的风。”
他拉着女童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望向守陵众人,“我们要带着爷爷的希望,去江南看杏花,去陇西看麦浪,活成他想看到的样子。”
缗紫若伸手接住一片雪裳的残片,残片上的金线忽的缠上她腕间。
就在此时,雪原尽头传来一阵千年叹息,温柔而沧桑:“憾未同栽紫萱老,且赠藤雪送君归。”
漫天暖雪突然化作万千花瓣,纷纷扬扬,铺就一条直通上谷郡的花径。
花瓣上带着淡淡的香气,驱散了雪原的孤寂。
紫修腰间的墨玉也渐渐转为清透润色,里面紊乱的灵力变得平稳,他望着花径,对缗紫若露出一抹浅笑:“看来,我们该出发了。”
众人不再多言,踏着花径,缓缓前行。
暖雪仍在飘落,冰谷的幽蓝光芒早已消失,静静守护着这片雪原,守护着千年的秘密与牺牲。
谢墨寒玄氅拂过花径,正准备跟随守陵人一起离开,忽的驻足,回望雪原深处。他的指尖泛起灵力,警惕地盯着远方:“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雪原尽头的花径旁,竟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在缓缓移动——那影子没有清晰的轮廓,像是一团流动的墨,掠过花瓣时,花瓣瞬间失去颜色,留下一道灰痕。
紫修快步上前,指尖沾了一点灰痕,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他脸色骤变,转头看向众人:“是‘蚀灵气’!能吞噬灵力,连花草的生机都能吸干!大家快走!别被它追上!”
黑影加速蔓延,灵力如潮水般被吞噬。众人狂奔在花径上,身后是不断扩张的死亡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