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台最高处,简先生的长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俯瞰着下方崩坏的潼堤,浑浊的洪水如脱缰的野马般奔腾而出,吞噬着漫州的山川田野。水面上漂浮着残破的屋梁、牲畜的尸体,还有零星挣扎呼救的人影。
月心垂着眸,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语气里的惊叹:“简先生,您这步棋走得实在高明!不仅得到谢无霜的巫族秘法,还能让神女将您误认作千年前的缗雪莹!下一步,是不是该…”
“下一步?”简先生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意,他缓缓转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泛着暗红光泽——正是谢无霜从守陵男童手上夺来的血玉髓。玉髓在他掌心微微发烫,像是还残留着那孩子最后的温度,“她看见的,本就是她想看见的。涅盘重生阵,果真是不俗。”
简先生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望向远方汹涌的洪水,嘴角微微扬起。
【闪回:三个时辰前,镜湖岸边】
月光下的芦苇荡沙沙作响,穗子掩去了深处的低语。
岸上的隐昔和谢墨寒,却意外撞见简先生与黑雾中的残魂对峙。
“简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谢墨寒望着熟悉的背影,惊呼道。
“简先生?”隐昔手按腰间短刃,警惕地盯着黑雾,也惊讶地徘徊在谢墨寒和简先生的背影之间。
黑雾瞬间变得狂暴,刚要动手:“碍事的东西!”
还未等他们靠前,电光石火间,简先生突然抬手,一道无形的灵力击在隐昔和谢墨寒后颈——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被简先生随手用芦苇掩盖起来。
“简先生,你这是……”谢无霜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简先生脸上的温和彻底褪去,只剩冰冷的算计:“没什么,只是不想让无关人等,坏了我们的‘好事’。”
“把秘法交出来,我助你完成重生。”简先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白袍纤尘不染。他面前,谢无霜的残魂在月光下扭曲变形。
谢无霜的残魂发出刺耳的笑声:“就凭你?一个凡人?”
“就凭我能让你见到明日的太阳。”简先生指尖轻点,一道金光没入残魂体内,“或者,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
谢无霜的残魂剧烈颤抖,重新审视面前的简先生,他终于屈服。
就在秘法交接的刹那,可还没等谢无霜的残魂反应过来,突然守陵男童不知何时从暗处冲出:“不要信他!他是——”
话未说完,谢无霜的残魂已然扑向男童。在简先生“来不及”阻拦的注视下,眼睁睁看着男童的精血被尽数吸食,只剩一张人皮软软落地。
血玉髓滚落,被简先生轻描淡写地收入袖中。
那一刻,看着谢无霜残魂吸食男童的残忍画面,简先生眼中闪过决然的杀意。
【闪回结束】
九星台顶,血玉髓中的红光渐渐消散。
“可惜了,那个孩子。”简先生轻叹,捏着血玉髓,掌心的阵力却愈发浓郁,“也正因如此,岂能容谢无霜重新现世?”
月心低声道:“谢无霜到死都不知道,他以为的重生秘法,其实是催命符。”
“他知道得太多了。”简先生眼神转冷,“关于缗雪莹的真相,关于潼海神龙,关于…我。”
他袖袍一挥,血玉髓再次浮现在掌心:“现在,该收网了。”
就在血玉髓亮起的瞬间,远在镜湖底的谢无霜残魂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
千年执念在真相冲击下寸寸碎裂!
“不——”残魂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随着谢无霜的彻底陨灭,缗紫若身子一颤,额间的凤尾钿光芒大盛,而后缓缓黯淡。
同心劫,解了。
但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
“轰隆——”
潼堤在涅盘阵残余之力的冲击下彻底崩溃,千年不遇的洪水如天河倒泻,扑向漫州大地。
“走!”紫修一手一个拉起缗紫若和轩辕思衡,冰晶龙骨剑劈开洪流,却难敌天威。一个巨浪打来,三人被冲散在湍急的洪流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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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如天河倾泻,溪畔青竹在疾风中零落。
缗紫若从泥泞中挣起时,星落枪早断作两截。她胡乱抹去糊住视线的泥水,而那面水月幻镜却完好无损地斜插在岩缝间嗡鸣,镜面倒映出她满面的污泥和狼狈——昨夜紫修消散前灌入的灵力,此刻正化作冰丝游入血脉。
“咳咳……”她吐出口中淤血,指尖死死抠住镜缘。
抬眸的第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躺在泥泞中的轩辕思衡。他面色惨白如纸,胸前衣襟被血浸透,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思衡!”缗紫若踉跄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探向他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温热后,她长舒一口气,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她强忍浑身剧痛,将轩辕思衡拖到一处稍高的岩石后。
“紫修!……”缗紫若回过神,环顾四周,却不见紫修踪影。她嘶吼声被雷鸣吞没,她发狠捶打岩壁,指节撞碎的青石簌簌坠入溪流。
她忽然觉着心口微烫,扒开浸透雨水的衣襟,低头见巴掌大的紫玉玳瑁蜷在其间,龟甲的星河纹路间明灭如呼吸。
她顿时明白——紫修为了救他们,耗尽了神力,被迫变回原形。
“紫修……?”缗紫若拭去眼泪,颤抖地捧起紫玉玄龟,指尖轻叩龟壳,尾音在雨声中打着旋儿,“紫修阿兄,快点出来吧,我知道是你。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真身。上神又不在!”
一听到上神,紫玉玳瑁的龟壳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缗紫若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忽然呛出泪来。她将紫玉玄龟捧至眼前,鼻尖几乎贴上龟甲:“再不出来,我便把你埋在豢龙圃,让你日日对着赤蛟流口水……”
“你还说没笑?!”紫玉玄龟猛然抬头,望向溪畔不远处的荒废竹屋。“哼,怕是上神早都笑不活啦。”
彼时,千里之外的昆仑巅,天道上神正倚在冰玉榻上,指尖拈着粒剥了一半的葡萄。“啧啧,小龟还是这般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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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轩辕思衡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缗紫若急忙俯身,见他艰难地睁开双眼。
“紫若…”他声音嘶哑,“你没事就好…”
“别说话。”缗紫若按住他想抬起的手,“保存体力。”
轩辕思衡却固执地摇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紫玉玄龟上:“紫修兄他…”
“他没事,只是变回原形休养。”缗紫若将紫玉玄龟小心放入他掌心,“你们都要好好的。”
轩辕思衡指尖轻触龟壳,眼中满是愧疚:“都是为了保护我们…”
玄龟在他掌心蹭了蹭,似在安慰。缗紫若见状,心中酸楚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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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漫过青石泠泠如弦,雨帘垂天,将残破竹屋笼在青灰烟霭中。
缗紫若支撑着轩辕思衡,艰难推开竹扉。锈蚀的铃铛惊落尘埃,屋内蛛网密布,但至少能遮风避雨。
她将轩辕思衡安顿在角落的干草堆上。
“不知这雨要下多久……”
星落枪寒芒掠过,挑开窗棂间密结的蛛网。三两只青雀扑棱棱惊起,翎羽扫落积尘,露出竹壁斑驳的裂痕。“倒是天不绝人,留得半檐避雨处。”
枪尖倏然回旋,断竹应声裂作柴薪。青竹沥混着陈年松脂,在炉膛炸开碧荧荧的火星。火光映照下,轩辕思衡的脸色稍有好转,蜷在袖中的紫玉玄龟被火光惊动,龟壳参宿四纹路忽明忽暗。
“紫若,”轩辕思衡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水月幻镜…可还好?”
缗紫若取出水月幻镜,镜面映出两人狼狈的模样。轩辕思衡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来我们这次真是死里逃生。”
“别说晦气话。”缗紫若嗔怪道。
轩辕思衡伸手,刚要碰到她的鬓发,却被怀中的紫玉玄龟轻轻咬了一口,这才收回:“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还没…还没看到你平安离开这里。”
篝火噼啪作响,缗紫若将玄龟放在两人中间。龟壳上的星河纹路随着呼吸明灭,仿佛在守护着这难得的宁静。
“紫修兄恢复需要多久?”轩辕思衡问。
缗紫若摇头:“龟息术是上神所授的保命之术,短则数日,长则…难以预料。”
轩辕思衡沉默片刻,忽然道:“其实在幻境中,我看到了很多…关于缗雪莹前辈的往事。“
缗紫若一怔:“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她的选择,她的牺牲…”轩辕思衡望向窗外暴雨,“也明白了为什么谢无霜会变成那样。”
缗紫若握紧水月幻镜,镜面泛起涟漪。轩辕思衡继续道:“但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希望。无论多深的执念,终有化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