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罕坝的风雪,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韭菜沟三号营地像个被遗忘的雪窝子,静得只剩下风穿过枯枝的尖啸。冯立仁站在地窨子口,望着外面混沌的天地,眉心的结久久未散。
严佰柯带回的消息,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心上。
“大队长,查实了。杉下足康本人并没出现在黑山嘴,似乎留了吉田曹长带着两个班人马加驻哨堡。他带着主力,约莫七八十号人,装备精良,三天前就离开了承德,往东北方向走了。”
地窨子里霎时静了下来,连于正来磨刀的声音都停了。
“东北方向?莫不是去赤峰了?干嘛绕这么大个圈子?”刘铁坤手上比着方向,疑惑不解地问道。
雷山闷雷般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寂:“赤峰西北,有条老猎道,叫‘骆驼脖子’,从那穿过去,兴许能插到咱们坝后身的月亮泡子。”他抬起眼皮,目光沉甸甸的,“那地方,知道的人不多,再加上这大雪纷飞的天气,一般人进山,很难不迷路的。”
他顿了顿,旱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这种天气走骆驼脖子,要是没有老猎户领着,十有八九得迷在里头。除非......
除非他们带了狗。冯立仁接过话头,眼神锐利起来,而且是受过训的军犬。
严佰柯点头:根据在围场郊外活动的同志说,确实看见他们的队伍里确实有几条狼狗,个头很大,看着就凶。
于正来地站起来,脸看起来有些发红:狗日的!他还真是有备而来!带着狗摸咱们后路!
急什么?冯立仁按住他,他舍得绕远路,咱们就陪他玩玩。狗鼻子再灵,也得有人牵着。他转向严佰柯,佰柯,你亲自带几个人,挑脚力最好的,立刻出发,盯着骆驼脖子那条路。特别注意他们的狗,看看有多少,什么习性。
明白!严佰柯毫不迟疑,转身便没入风雪中。
冯立仁又看向雷山:雷大哥,你是老猎户,对付狗有经验。你带几个好手,先去月亮泡子那边布置,找找有没有能干扰狗鼻子的草药、或者能掩盖咱们人味的东西。
雷山闷闷地了一声,提起他那杆老金钩步枪就往外走:山胡椒、狼粪,都能用。我这去寻摸。
冯立仁最后看向于正来:正来,你组织队伍,加紧训练雪地作战。告诉同志们,这回咱们不仅要打鬼子,还要打鬼子的狗!
于正来摩拳擦掌,眼中燃起战意。
冯立仁走到地窨子角落,摊开那张简陋的手绘地图,手指从赤峰缓缓划向骆驼脖子,最终落在月亮泡子。雪光映着他坚毅的侧脸。杉下准备得越是周全,就说明他越是志在必得,而这,往往就是敌人最致命的弱点。
与此同时,赤峰通往骆驼脖子的险峻山道上,杉下足康的队伍像一条僵硬的蜈蚣,在深雪中艰难蠕动。
果然如冯立仁所料,杉下小队最前方,两个牵着狼狗的士兵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路。三条狼青体型硕大,毛色在雪地里黑得发亮,呼出的白气结成冰霜挂在嘴边。它们时而低头嗅着被积雪半掩的路径,时而昂头辨别风向。
杉下足康骑在东洋马上,看着那几条忠实的军犬,冻得发青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为了这次,他特意从承德军犬训练队调来了这三条最好的追踪犬。有了它们,就算没有向导,他也有信心找到那条隐秘的骆驼脖子,直插冯立仁的心脏!
快!跟上!他回头用生硬的中文吼道,有帝国的军犬为我们开路,还有什么好怕的!
士兵们低着头,机械地挪动着冻僵的双腿,心里却未必如他们的长官这般有信心。这鬼天气,这深山老林,几条狗真能顶事?但没有人敢质疑。
随军翻译凑近马前,小心翼翼地问:少佐阁下,是不是让士兵们稍微休息一下?人和狗都......
八嘎!杉下足康厉声打断,冯立仁会让我们休息吗?军犬受过严格训练,比人更能吃苦!继续前进!他鄙夷地看了一眼疲惫的士兵,长谷川那种贵族老爷,才会在暖炉前空谈战略!真正的胜利,属于敢于在雪地里搏命的人!
他催动马匹,赶到队伍最前,看着那几条在风雪中依然执着工作的军犬,心中那股从底层爬上来、渴望证明自己的狠劲越发炽烈。这一次,他不仅要雪耻,更要让所有人看看,他杉下足康的手段!
他摸了摸腰间那把精致的指挥刀,这是他用上一次的“功劳”换来的。这一次,他要用它,砍下更多“敌人”的头颅,铺就自己继续晋升的阶梯。
围场县城里,龙千伦的“调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他纠集了些地痞流氓,重新组成了一支队伍,就像闻到腐肉的苍蝇,开始在各个村镇出没,贼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每一户人家的烟囱,盘算着谁家突然多了口粮,谁家有人生了病却不见请郎中。
风声,不可避免地传到了黑风岭。
瞎老崔听着杨老六的汇报,吧嗒着旱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个新来的杉下少佐三天前就出了城?这看来是有大动作啊!”他吐出一口烟圈,“先不管他。告诉弟兄们看好咱的一亩三分地,对了,龙千伦这条疯狗,现在也是骄横起来了,这围场,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崔爷,那咱们……”杨老六试探着问。
“咱们?”瞎老崔嗤笑一声,“看戏!我不信冯立仁要是连这都料不到,也甭在塞罕坝混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告诉弟兄们,都把招子放亮,耳朵竖直!这大风雪天的,保不齐就有走迷路的‘客人’撞到咱们枪口上。到时候,是送人情还是打牙祭,就看咱们心情了。”
风雪依旧肆虐,掩盖了行军的足迹,也掩盖了暗处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