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的黑色奥迪A6在返回市委的路上平稳行驶。
他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但脑子却一刻也没有停歇。常委会上的一幕幕，沙瑞金的敲打，高育良的得意，王大路的威胁……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
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罩住了，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掉。这张网，是沙瑞金织下的，名为“改革”与“反腐”。
他李达康，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干净的官员。他不贪财，不好色，唯一的追求就是搞好经济，做出政绩。可今天他才发现，在这个复杂的权力场里，“干净”是远远不够的。
你站错了队，你挡了别人的路，哪怕你再干净，你也是错的。
就在这时，他放在一旁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有些烦躁地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本想直接挂掉，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当电话那头传来欧阳菁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时，李达康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
他有多久没听到她这样脆弱的声音了？他记不清了。在他的记忆里，欧阳菁一直是个强势的、精明的女人。他们之间，除了争吵，就是冷战。
“我同意离婚。”
“我今晚的飞机，你能不能……送我最后一程？”
这两句话，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离婚，是他一直想要的。他想甩掉这个政治上的包袱，这个生活中的累赘。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和喜悦，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失落。
送她去机场？
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在这个时候，去送一个即将“出走”美国的妻子，这要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毕竟夫妻一场”这六个字，却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他想起了他们年轻的时候。想起了她在大学校园里的样子，扎着两个辫子，笑起来眼睛像月牙。想起了他们刚结婚时，挤在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虽然清贫，但却充满了希望。想起了她为了支持自己的工作，放弃了自己的专业，调到了银行……
这些年，他亏欠她太多了。
他一心扑在工作上，把家当成了旅馆。他给了她市长夫人、书记夫人的名头，却没有给她一个丈夫应有的陪伴和温暖。他们的婚姻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李达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她就要走了，可能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她最后的请求，只是想让他送一程。如果他连这个都拒绝了，他李达康，还算个男人吗？
去他妈的政治影响！去他妈的前途仕途！
这一刻，那个精于算计、唯Gdp至上的李书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李达康的男人，一个丈夫。
“你在楼下等我。”他听到自己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出了这句话。
挂掉电话，他睁开眼睛，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决断。
“老赵，”他对前排的司机说，“不去市委了，回紫竹苑。”
司机老赵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打转方向盘，改变了行车路线。他跟了李达康这么多年，知道这位书记的脾气，他决定的事，从不多做解释。
车子很快开到了紫竹苑。李达康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下的欧阳菁。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在深秋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车停在她面前，她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车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压抑。一股陌生的香水味，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钻进李达康的鼻子里，让他有些不适。
“签吧。”欧阳菁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支笔，递了过来，没有看他。正是那份他早就草拟好的离婚协议。
李达康接过来，没有犹豫，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男方”的位置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他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彻底抽离了。
“好了。”他把协议递还给她。
欧阳菁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那个签名，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包里，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走吧，去机场。”李达康对司机说。
车子再次启动，缓缓驶出小区。
就在车子拐上主路的那一刻，李达康无意中向后视镜瞥了一眼。他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猛地从小区里冲了出来，然后一个急刹，横在了路中间。两个男人从车上跳下来，神色慌张地四处张望。
那车牌，他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检察院的车？
一个不祥的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欧阳菁。
她的脸在车窗外路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惊恐。
李达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全明白了。
她不是什么“出国散心”，她是在跑路！而刚才那通电话，那些话，都是演给他看的！她是在利用他，利用他这辆汉A00009的专车，当她的护身符！
一股被欺骗、被利用的怒火，猛地窜了上来。他几乎要立刻命令司机停车，把这个愚蠢又恶毒的女人踹下去！
但是，他忍住了。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受着背后那如芒在刺的目光，他知道，现在已经晚了。
他，李达-康，已经跳进了黄河。
侯亮平，那个上蹿下跳的猴崽子，肯定已经认定，他李达康是在公然包庇罪犯。
停车，把她交出去？那只会坐实他的心虚。检察院的人会怎么想？沙瑞金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他李达康是看到事情败露，才被迫丢车保帅。
到时候，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不能停！不但不能停，还要继续往前开！还要把她，安安稳稳地送到机场！
他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李达康，行得正，坐得端！他只是送自己即将远行的前妻一程，合情合理！你们检察院要抓人，拿出你们的证据和手续来！想凭空污人清白，门儿都没有！
想到这里，李达康的腰杆，反而挺直了。他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和威严。
他拿起车内的电话，拨通了市委总值班室的电话。
“我是李达康。”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通知机场公安分局，就说我十五分钟后到，让他们做好沿线的交通疏导。对，是我本人要过去。”
他这是在故意把事情闹大，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李达康，正坐在这辆车里，光明正大地，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