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可反复听了好几遍那段录音,每一次,心里的寒意就加深一分。
耳机里,蔡成功那微弱而又充满恐惧的声音,像一把锥子,刺穿着她的耳膜。
“……他们问我……问我跟亮平……是不是一起做生意……他们想……想害亮平……”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足以让任何人感到不寒而栗。
市公安局的审讯,竟然把矛头对准了最高检派下来的侯亮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办案了,这是赤裸裸的政治陷害!
陆亦可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昨晚,侯亮平在高速路口,当众羞辱了李达康。紧接着,李达康的“狗腿子”赵东来,就连夜突审蔡成功,诱导他攀咬侯亮平。今天一早,蔡成功就在公安局里“意外”被打得半死不活。
这一连串的动作,环环相扣,狠辣无比。
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查什么案子,而是要毁掉侯亮平!只要坐实了侯亮平与蔡成功之间存在经济利益关系,那侯亮平这个反贪处长,就彻底失去了查案的资格,甚至自身难保。到时候,欧阳菁的案子,大风厂的案子,所有的一切,都将不了了之。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李达康!
陆亦可的手心,不知不觉间已经全是冷汗。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汉东官场的可怕。在这里,所谓的法律和程序,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她看了一眼手机,侯亮平是怎么拿到这段录音的?他不是说不乱来吗?这家伙,简直是个疯子!在警察重重看守的重症监护室里,他竟然还能搞到这么关键的证据!
虽然她很讨厌侯亮平的自大和鲁莽,但此刻,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和手段。
她拿着手机,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她该怎么办?
把录音交给季检?季检一向谨小慎微,他会相信这段来路不明的录音吗?就算相信了,他敢拿着这个去跟李达康正面硬刚吗?陆亦可很怀疑。季检刚才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想的是“稳”,是息事宁人。
可如果不交,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任由李达康和赵东来在背后搞小动作,把侯亮平,把他们整个反贪局都当猴耍?
陆亦可做不到。她骨子里的那份骄傲和正义感,不允许她就这么退缩。更何况,侯亮平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陈海的车祸,蔡成功的被打,背后是同一伙人。”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现在退缩,就是对不起躺在病床上的陈海!
就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侯亮平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
“录音听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陆亦可点了点头,脸色同样凝重。“你……你是怎么拿到的?”
“山人自有妙计。”侯亮平不愿多说,直接道,“现在证据确凿,李达康和赵东来沆瀣一气,公然对我进行政治陷害!这件事,不能再通过季检了,他太软了。我们必须直接捅上去!”
“捅上去?捅到哪儿去?”陆亦可皱眉。
“沙瑞金书记!”侯亮平斩钉截铁地说,“只有他,才能压得住李达康!”
陆亦可倒吸了一口凉气。越级向省委书记直接汇报?这在官场上,可是大忌。
“你疯了?”她压低声音说,“我们没有直接向省委书记汇报的渠道!你这么干,不光得罪了李达康,连季检都得罪了!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侯亮平根本不在乎,“现在是特殊时期,就得用特殊手段!李达康都已经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我们还跟他讲什么规矩?”
他看着犹豫不决的陆亦可,加了一把火:“陆亦可,你别忘了陈海!你想想,陈海出事之前,正在查什么案子?就是大风厂的案子!蔡成功就是他的线人!现在,蔡成功又被人打成这样。你觉得,这都是巧合吗?”
陈海!
这个名字,再次像一根针,狠狠地刺中了陆亦可的心。
是啊,陈海就是因为查这个案子才出的事。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李达康。如果李达康真的是幕后黑手,那他不仅是腐败分子,更是害死陈海的凶手!
想到这里,陆亦可眼中的犹豫,渐渐被一种决绝所取代。
“好。”她咬了咬牙,“你想怎么做?”
侯亮平见她终于松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直接去找季检,就说我怀疑陈海的车祸,是赵东来,甚至是李达康指使的!我还要把丁义珍逃跑那天晚上,李达康行为可疑的事情也说出来,逼他表态!”
“他肯定不会同意的。”陆亦可立刻说。
“我知道他不会同意。”侯亮平冷笑道,“我就是要让他明确地拒绝我!只要她拒绝了,我再去另想办法,就不是越级汇报,而是他不作为,我被逼无奈!”
陆亦可看着侯亮平,心里一阵发寒。这家伙,不仅胆子大,心机也这么深。他这是在给季检下套,逼着他站队。
“那丁义珍逃跑的事,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李达康?”陆亦可问道。
“我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有疑点。”侯亮平的眼睛眯了起来,“那天晚上的汇报会,在场的人都有嫌疑。但李达康的反应最不正常,他前后出去了三次!而且,丁义珍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丁义珍出事,对他的光明峰项目打击最大。从动机上来说,他有足够的理由给丁义珍通风报信,让他跑路,把问题掩盖下去。”
陆亦可沉默了。侯亮平的分析,虽然都是推测,但逻辑上确实说得通。
“行,你去吧。”陆亦可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在这里等你。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陪你一起扛。”
侯亮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向了季昌明的办公室。
他知道,他这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赌赢了,就能扳倒李达康,为陈海报仇,也为自己雪耻。赌输了,他可能就会在汉东,摔得粉身碎骨。
但他别无选择。
季昌明的办公室里,侯亮平几乎是把刚才跟陆亦可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又说了一遍。他情绪激动,言辞激烈,将所有的怀疑,都像炮弹一样,砸向了季昌明。
“季检,陈海的车祸绝对不是意外!我怀疑,就是赵东来干的,甚至背后有李达康的指使!”
“还有丁义珍的案子!那天晚上,李达康的行为非常可疑,他最有可能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我们必须立刻对他展开调查!”
季昌明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等侯亮平终于说完了,他才抬起头,用一种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侯亮平同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提醒你,你是一名检察官,不是一个凭空想象的侦探。你说的这些,有任何一点证据吗?”
“怀疑就是证据的方向!”侯亮平梗着脖子说。
“胡闹!”季昌明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道,“李达康同志是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赵东来是市公安局局长!你想调查他们,你有省委的批示吗?你有最高检的授权吗?就凭你那点可笑的‘怀疑’?你这是在拿我们整个汉东省检察院的声誉开玩笑!”
“我命令你,立刻停止你这些荒唐的想法!”季昌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现在的任务,是把欧阳菁的案子给我查清楚!不要再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你再敢胡来,我马上就向最高检和省委汇报,申请把你调离汉东!”
侯亮平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季昌明,心里却在冷笑。
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
他脸上露出一副悲愤交加、壮志难酬的表情,对着季昌明大声说道:“好!好!我明白了!季检,既然您不作为,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是,陈海的仇,我一定要报!谁也拦不住我!”
说完,他猛地一转身,摔门而出。
办公室里,只留下季昌明一个人,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门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门外,侯亮平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计谋得逞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