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放下电话,听筒里“嘟嘟”的忙音像是在嘲讽他。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
刚才还因为把刘新建逼到绝路而产生的快意,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王敬祥。
这个名字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退休的老领导,他背后站着的,是那个在汉东经营了二十年的庞然大物——赵立春。
“人啊,不能忘本。”
“一把利剑,应该是对外杀敌的。如果掉过头来,对准了自己人,那就不太好了。”
这些话,温和的语气里包裹着最直接的威胁,像一把软刀子,一下一下地捅在他的心窝上。
赵立春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警告他。
秘书小金端着续好水的杯子,看到李达康铁青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
李达康缓缓走到窗边,看着自己亲手规划出的这座城市的璀璨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片他引以为傲的Gdp版图,此刻在他眼中却多了一丝不真实感。
他知道,从他对着电话说出那番“只认党纪国法,不认个人情分”的话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和赵家,彻底撕破了脸。
这不再是简单的站队,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他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而他的对面,是赵立春那张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无边压力的脸。
“书记……”小金在门口小声地叫了一声。
“说。”李达康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沙哑。
“省检察院的季检察长,刚才打电话过来,说……说欧阳菁同志的案子,可能……可能会有突破。”小金的措辞非常谨慎。
欧阳菁。
听到这个名字,李达康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他和欧阳菁,两天前刚刚办了离婚手续。这场拖了八年的婚姻,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他以为自己会感到轻松,但此刻,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知道,检察院在这个时候提审欧阳菁,侯亮平那个猴崽子,绝对不只是为了区区一笔受贿款。他们想从欧阳菁身上找到突破口,一个能撬动他李达康的突破口。
“知道了。”李达康挥了挥手,示意小金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
李达康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郁结之气却丝毫没有消散。
赵立春的警告,侯亮平的调查,像两座大山,同时压了过来。
他现在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一边是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和中央工作组的期许,一边是赵立春盘根错节的旧势力。他必须走下去,而且不能有丝毫晃动。
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怕?
他李达康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个字!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只能走到底!
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重重地写下了“光明峰项目”五个字。这是他的心血,是他为京州未来画下的蓝图。谁想阻碍京州的发展,谁想让他李达康倒下,他都绝不答应!
……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
审讯室外的走廊里,气氛凝重。
侯亮平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来回踱步。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盯上猎物前的专注。
审讯已经进行了几天了,完全没有进展,欧阳菁丝毫没有交代任何事情。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欧阳菁抬起眼皮,看到走进来的是侯亮平,以及他身后跟着的陆亦可和林华华,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哟,侯大处长,好大的阵仗。审我一个弱女子,需要动用你们反贪局的精兵强将吗?”她的声音带着刺,充满了对抗的情绪。
侯亮平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欧阳行长,我们只是依法办案,请你配合。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配合?”欧阳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犯了什么罪,需要你们这样配合?我要见我的律师!在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们要是再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就去告你们!”
她把“李达康夫人”的派头拿捏得足足的,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陆亦可面无表情地将一叠文件放在桌上,冷冷地开口:“欧阳菁,我们现在是依法对你进行讯问。这是传唤证,我们有权对你进行二十四小时的询问。希望你认清形势,坦白问题,争取宽大处理。”
“坦白?我有什么好坦白的?”欧阳菁看都不看那些文件一眼,“你们想知道什么,去问李达康啊!我是他老婆,我能有什么问题?”
她一口一个“李达康”,显然是想用丈夫的身份来施压。
侯亮平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并不急于发问。他知道,对付这种自视甚高、心理防线极强的人,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只会让她更加抗拒。
他给了林华华一个眼色。
林华华心领神会,她没有像陆亦可那样板着脸,而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甚至主动给欧阳菁倒了杯水。
“欧阳阿姨,您别紧张,我们就是找您了解一些情况。”她的声音很柔和,像邻家小妹在聊天,“您这身衣服真好看,是香奈儿今年的新款吧?您皮肤保养得真好,一点都看不出年纪。”
欧阳菁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脸上的戒备松懈了一丝。女人,不管在什么境地,都对夸奖没有抵抗力。
“小姑娘,你倒是挺会说话。”欧阳菁的语气缓和了些,“不过,别跟我来这套。你们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别拐弯抹角的。”
“阿姨,我们不急。”林华华笑着在她旁边坐下,像是真的在拉家常,“我就是看您,觉得您特别有气质。对了,我听说您以前是学舞蹈的?”
“你怎么知道?”欧阳菁有些意外。
“我猜的。只有学舞蹈的人,才有您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林华华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
欧阳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在舞蹈队的日子,那是她最骄傲、最光彩夺目的时光。
“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不提也罢。”她嘴上这么说,但神情已经不再那么紧绷。
审讯室里,林华华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检察官的身份,真的和欧阳菁聊了起来。
“阿姨,您平时都追什么剧啊?我最近在看一部韩剧,叫《来自星星的你》,里面的都教授,简直太帅了!”林华华一脸花痴的表情。
没想到,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欧阳菁的话匣子。
“你也看那个?哎呀,我跟你说,那部剧我看了六遍!六遍啊!”欧阳菁的眼睛都亮了,她抓住林华华的手,激动地说,“那个都敏俊,他简直就是完美的男人!又帅,又有钱,又有能力,关键是,他对女主角千颂伊,那是几百年的专情啊!为了她,什么都可以放弃!”
她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仿佛说的不是电视剧,而是她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陆亦可皱了皱眉,觉得这话题扯得太远了。
但侯亮平却通过耳麦制止了她,示意林华华继续。
“是啊是啊!”林华华连连点头,“我也觉得,女人一辈子,不就图一个这样的男人吗?能把你捧在手心里,时时刻刻都念着你,把你当成全世界。”
“谁说不是呢!”欧阳菁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可惜啊,电视剧终究是电视剧。现实里的男人,有几个能做到?”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