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菁的哭声,在审讯室里回荡。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绝望。
林华华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地递上一张纸巾。她知道,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只需要让她把积攒了二十多年的苦水,彻底倒出来。
陆亦可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行长夫人,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吴心仪,想起了姨妈吴惠芬,她们这一代女性,似乎总是在婚姻里扮演着隐忍和牺牲的角色。
监控室里,侯亮平的表情也十分凝重。他原本以为,对付欧阳菁,需要的是雷霆手段和逻辑严密的审讯技巧。可没想到,真正击溃她的,却是一段尘封的往事,一袋廉价的海蛎子。
“猴子,看来你的‘美男计’没用上,倒是华华的‘温情牌’奏效了。”季昌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一直默默地看着,此刻才缓缓开口。
侯亮平苦笑了一下:“季检,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我以为她是个被权力宠坏的女人,没想到她心里还住着个渴望爱情的小姑娘。”
“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不管身处什么位置,心里总有那么一块地方是柔软的。”季昌明意味深长地说道,“李达康啊李达康,他给了欧阳菁一个市委书记夫人的名头,却没给她一个女人想要的家。”
侯亮平深以为然。他看着屏幕上那个还在抽泣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身后的周正说道:“小周,去查一下欧阳菁的生日。”
周正愣了一下,不明白处长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个,但还是立刻点头:“好的,侯处。”
审讯室里,欧阳菁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林华华,声音沙哑地说:“让你们看笑话了。”
“没有,阿姨。”林华华摇摇头,真诚地说,“我只是觉得很感动。李书记当年,也是真的爱过您。”
“爱?”欧阳菁自嘲地重复着这个字,眼神瞬间又黯淡了下去,“那袋海蛎子,大概就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浪漫的事了。从那以后,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工作、开会、文件、Gdp……我,还有我们的女儿,都成了他宏伟蓝图上,可以忽略不计的点缀。”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怼:“他不是不回家,他是把家当成了旅馆。回来就是吃饭、睡觉,有时候饭吃到一半,一个电话就又没影了。我跟他吵,跟他闹,我说我宁愿你不是什么狗屁市长、书记,我只要你多陪陪我,陪陪女儿。可他怎么说?”
欧阳菁模仿着李达康的语气,眼神冰冷:“‘欧阳菁,你的思想觉悟能不能高一点?我不是为我一个人在干,我是为几百万老百姓在干!’呵,几百万老百姓……那我们娘俩呢?我们就不是老百姓吗?”
这番话,说得陆亦可都沉默了。她仿佛看到了李达康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听到了他那不容置疑的官腔。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只见周正端着一个蛋糕盒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侯处让我拿过来的。”周正把蛋糕放在桌上,对林华华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又悄悄退了出去。
欧阳菁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桌上的蛋糕盒。
林华华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水果蛋糕,上面插着数字“50”的蜡烛。
“阿姨,”林华华的声音温柔得像能掐出水来,“刚才查了一下,今天是您的生日。我们没准备什么特别的礼物,就买了个蛋糕。祝您生日快乐。”
说着,她拿出打火机,将两根蜡烛点燃。跳动的火光,瞬间映亮了欧阳菁那张写满惊愕和泪痕的脸。
生日……
她已经多久没有好好过一个生日了?
李达康记得吗?他大概早就忘了吧。在他的日历上,只有各种会议和视察的日期。
女儿在美国,也只能打个越洋电话,说一句“mom, happy birthday”。
她从没想过,自己五十岁的生日,会是在这种地方,由几个审问她的检察官,为她点燃蜡烛。
高傲、体面、风光了半辈子的京州市长夫人、银行副行长,此刻的处境,是何等的讽刺和凄凉。
看着那闪烁的烛光,欧阳菁刚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了。
这一次,她没有趴在桌上,而是挺直了背,任由泪水肆意流淌。那是一种混合着委屈、心酸、感动和绝望的复杂情绪。
她所有的强硬,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傲慢,在这一刻,被这两簇小小的、温暖的火苗,彻底击得粉碎。
“阿姨,许个愿吧。”林华华轻声说。
欧阳菁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不断涌出。她许了什么愿?或许,她只是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吹灭蜡烛的瞬间,审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黑暗和寂静。
当灯光再次亮起,欧阳菁用一种近乎平静的、死灰般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话。
“谢谢你们。不过,我已经不是李达康的夫人了。”
她抬起头,看着侯亮平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在前两天,我和他,已经办了离婚手续。所以,我做的任何事,都和他李达康,没有任何关系。”
监控室里,侯亮平猛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