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二轮复习了,二月里平凡的一天,明天就是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整。
瞿续超今天有事儿,没来上课,是隔壁班,也就是盛夏那个班的数学老师来代的课,叫刘江,算是教师队伍里最优秀的了,苏大毕业的。
三十来岁头上已经有秃顶趋势,但举止非常“优雅”,说话声音也小,柔柔弱弱的,被送外号刘黛玉。
他年轻时也算是雄心壮志,但因为个人性格机遇原因,最后在这种小县城当个数学老师,算是一个怀才不遇明珠暗投的结局了。
他当时在外面混的些许失意,父母叫他回家,本来是想当两年老师过渡一下,没想到直接娶妻生子了,这一过渡半辈子就过去了,图安稳后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了。
只是午夜梦回难免有片刻失望,没能按照年少时候的设想做出一些伟大的事业,但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了一切照旧,稳稳当当的似乎也挺好的,总体上也算是好的。
苏大本科,数学系,当年何等风光无量,最后只能回家当个数学老师,不免让人唏嘘。
但他本人确实是喜欢数学,也爱研究,哪怕是高考卷。
二中这种学校,卷子最后两道题基本不会讲全乎,最后一问大部分都直接放过去了,他不,他不论下面人能不能听懂,他都备课,都讲。
他是年级组里备课最认真的老师。每一题也不限于看答案,都自己做,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讲一模卷子的时候瞿续超还阴阳怪气过办公室的老师,他就首当其冲,因为大家都在讨论最后一题解法,各抒己见,只有他懒得思索。
他来了教室放上市里统一做的ppt,就撑着讲台阴阳怪气道:“你们是不知道,卷子刚出来的时候办公室里老师哎呦喂,有讨论这个的讨论那个的,法一法二法三,真是显着自己的专业了,特别是刘老师,要我说有什么用呐,你们和猪似的,能学会一种就不错了。”
“退一万步来讲,市里的ppt肯定更好,人家就专门研究这个的,他们再法一法二法三,能有人家专业吗?上面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行了……”
刘老师问过进度认认真真上完课就走了。
下午是作文课,两节语文课连一起写了作文,然后收。
这次布置的是一套隔壁市的月考卷上的作文,题目还是很好的,很有代表性。一般到这个时候就开始打磨作文了,各种方向的作文起码准备一篇,高考的时候好用。
杜明拙之前凑热闹写过两篇,看着作文的要求,其实有点疑惑,为什么大家都写那种看起来千篇一律的议论文,要知道他上次拿高分的那篇不完全算上议论文,更像散文。
这些议论文论据也很局限,都是正派又老掉牙的东西,简直像新时代的八股文。
他走过一次题后就明白了,对于散文的记叙文,题目大家各有看法,但议论文最不容易出错。
虽然都是一些老掉牙的正面文字,论据,论点,政治正确文字,看起来容易犯困,但好在分数拉胯也不会拉到哪里去,都在45分以上的范围里。
高考不需要你有新的思考,新颖的东西,只需要你对,能保险地拿分。
到第二节课的时候周梅准备下去转一圈,看看都写到哪儿了。
这一转不要紧,直接逮到不少根本没动笔的,还有只写了一两行的。
上回提到周梅是极端喜欢女生,有时候真不怪她,女生好多都写到收尾了,根本不会有这种情况,被逮到的都是男的,而且是一窝一窝的。
周梅走到后头,抓到一个一字未动的,终于忍无可忍,“你给我站起来!一节半的课,加上课间快一个小时多了!你到底在干嘛?”
这个站起来的人有点特殊,头发已经长长了遮到眉毛上面——他是个复读生。
他刚刚来的时候和徐逢回来时间差不多,是寸头。
当初确实是下定决心要努力,还特地把头发剃了,一副破釜沉舟发奋图强的样子。
第一次期中考试,就是考完开家长的那次,王建国还特地表扬过他,进步巨大,考到了年级四百多名。
下决心的时候初衷都是好的,只是不同的人决心的保质期不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逐渐与同学混熟,决心的印记愈发浅淡了。
直到现在,又是还有一百天高考了,手机也早早带回来了,一模又回到了八百名,仿佛和上一年比没什么太大进步。
中间下过的决心和稍显短暂的努力又仿佛镜花水月。
直到现在,被老师逮到一个字没写,被拎起来站着。
周梅气过了又叹了口气,骂他固然能出口气,但再怎么说浪费的时间回不来了,再骂他也不能时光倒流,让他在这个时间里又能写完作文。
时间不会回头,浪费了就是浪费了。
但话又说回来,接下来的时间,也是时间。
三尺讲台仿佛有一种魔力,明明知道人各有命多说无用,但谁站上去都想再讲两句,再争一下。
仿佛一潭死水能泛起一丝波澜都有更多的机会。
周梅记得一开始他下定决心的样子,因此也惋惜他决心没能长到一口气顶到高考的结局。
学生一茬一茬年年有,今年送走明年又有,只是每一个学生的命运于他自己来说,就是百分之百的结果。
她拼尽全力,苦口婆心地做个唠叨的“恶人”,也是怕他们将来自己后悔。
到时候学生反过头想起来我当时就是不学,这个老师也不劝。
周梅也怕他怪自己少说了。
万一多说一句,因此多认真一点,多写对一题,多考出一分,就一下子人生完全不同了呢?
这不还有时间吗,万一下面一百天又奋发努力了呢?
她其实也知道他们听不进去,但说的次数多了,万一听进去一句了,说不定就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