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甲表面,那星轨般的天然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深邃、明亮,仿佛正在燃烧自身最后的印记。
“玄龟遗蜕……”广成子的语气恢复了他特有的、毫无感情波动的陈述方式,但每一个音节都更加沉重,如同法则在修正自身,“你留下的尾巴果然不安分。”
他再次抬起了那只戴着玄黑色手套的手。这一次,不再是漫不经心的凌空一握。
五指张开,对着空中那片因龟甲玉光而暂时隔绝了污秽的核心区域,缓缓按去。
没有空间裂缝,没有绚烂的毁灭光芒。
只有最简单,也最恐怖的力量倾轧。
轰。
仿佛整个归墟死地都被纳入了他的掌心。
一股沛然莫御、纯粹到极致的意志力场轰然降临。
不再是外部的物理摧毁,而是全方位的、由内而外的精神与物质的双重瓦解。
龟甲洒下的玉光穹顶猛地向内凹陷。
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琉璃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光芒剧烈地摇晃,大片大片无形的龟甲虚影碎片如同粉尘般从边缘崩落、消散。
压力骤增。
被玉光勉强加固的三色屏障如同被无形巨掌攥住的脆弱气泡,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
暗青的锁链纹路、湛蓝的冰晶壁垒、游走的金符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进行最后的抵抗,但那光芒在绝对的意志碾压下正在迅速黯淡。
“呃。”
青冥仙子首当其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刚刚由屏障反馈恢复一丝生机的识海核心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
她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捂住太阳穴,口中金血溢出,身体摇摇欲坠,全靠苏璃及时伸出的冰手才勉强稳住身形,但那支撑已是杯水车薪。她眉心的星图印记光芒狂闪、碎裂,如同风中残烛。
苏璃承受的压力丝毫不亚于青冥。
那纯粹的意志冲击如同万载冰川撞击灵魂,她紧咬的唇齿间渗出血丝,强行支撑屏障的湛蓝寒冰壁垒表面骤然炸开无数细密裂纹。
新生的冰手之上,玄冰蛟的鳞片虚影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似乎随时可能溃散。
她承受住了大部分分担而来的意念碾压,却无法分出更多力量去维持青冥的防护。
“顶住。”苏璃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的气流,带着冰渣碎裂般的脆响,冰剑在她另一只手中发出嗡鸣,剑柄已被手掌的汗水与逸散的寒气冻结。
屏障的稳定维系瞬间被打破,平衡摇摇欲坠。
而位于风暴核心中心点、承受着龟甲玉光与广成子意志双重夹击的我,状态更是危如累卵。
背后那狰狞欲滴的七叶血纹,在龟甲温润光华的压制下刚刚凝固,此刻却如同被投下滚油的熔岩,再次疯狂扭曲、鼓胀、爆发。
妖丹碎片在丹田内剧烈地跳跃、碰撞、爆开细微的火星。
每一次微爆都释放出足以撕裂经脉的狂暴戾气。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七叶血纹的侵蚀意念混杂着妖丹戾气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刮骨钢刀,在四肢百骸、在脑海神魂内疯狂肆虐。
“融入血海…释放…杀戮…永生……”
无数蛊惑的低语在颅内疯狂炸响,如同深渊地狱的号角。
眼前猩红的血浪翻涌,尸骸沉浮,竟在视野中幻化出滔天魔焰燃烧、仙神骸骨如雨坠落的毁灭末日图景。
那正是血纹所渴求的混沌终焉。
手中紧握的定海针针体剧烈抖动着,针尖那点幽蓝的本源之光与死死缠绕其上的墨黑龙帝戾魄正在进行前所未有的激烈撕扯。
龙帝那部分被强行禁锢的神魂碎片似乎也感应到了广成子意志降临带来的磅礴魔源,发出了不甘被消磨、渴望回归本体的咆哮。
两股力量剧烈的争斗几乎要将定海针彻底分裂。
针体的裂纹不断加深、蔓延,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瓷器开裂声。
我的意识在这三重夹击下如同怒海风暴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吞噬。
“坚守本源…维系之阵…是为…生门……”
就在意识海即将被血纹魔念完全淹没、彻底沉沦的刹那,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韧温暖的意念波动,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摇曳的星火,透过掌心紧握定海针的那一点联系,顽强地穿透了滔天的魔念。
是玄龟长老。
这意念并非宏大的宣告,更像是长者耗尽心力的最后叮嘱。如同强心剂注入了最后的清明。
坚守本源。
我的本源是什么?
不是妖丹的暴戾,不是金仙的残魂,不是断剑的幽冥。
是那个在西荒风雪夜接过兽皮卷,在万魂泥沼中背负罪孽,在龙宫血战里不肯低头,为求一个答案、为守一丝太平而向死而生的人。
是太平。
“啊啊啊——”
在意识坠入彻底混沌前的最后一瞬,太平这个名字如同一道照亮深渊的惊雷。
我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未被污染的力量,发出了一声撕裂声带、承载着无尽痛苦、反抗与执念的咆哮。
这声咆哮不再是痛苦的宣泄。
随着这声蕴含着不屈意志的咆哮,太平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摊开。
掌心那道被魔焰冲击得明灭不定、几乎彻底暗淡的金色符文,在这一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
不再是温热的微光,而是如同在绝望深渊点燃的金色太阳。
煌煌威严,带着源自古老金仙的守护真意,更混合着他自身不屈意志的绝地反击。
掌心金光如同决堤的洪流,不顾一切地涌向他右手紧握的定海针。
针体早已布满了裂痕,在金光涌入的瞬间,那些幽深的裂缝骤然透射出内蕴的金色光芒。
针尖幽蓝的定海之力被这纯粹的金色意志强行冲刷、包裹。
针体内正在疯狂搏斗、撕扯的龙帝墨黑戾魄在这道纯粹的、不惜玉石俱焚的“封镇”金光面前,如同暴露在烈阳下的雪迹,发出一声不甘且恐惧的嘶鸣,瞬间被这股全新的、融合了太平意志的金蓝两股力量强行压服下去。
定海针暂时稳固。金光顺着针体流转,与针尖内被压服的墨黑气息形成了一种僵持的、极度危险的平衡状态。
太平的意识重新夺回主导,虽然身体摇摇欲坠,妖丹如焚,经脉欲裂,七叶血纹仍在灼烫扭曲,但他的眼神却不再迷茫。
轰。
哗啦。
就在太平的意志反击勉强稳住定海针的刹那,归墟血池毫无征兆地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狂暴。
但这一次,并非攻击。
那翻腾的血水巨浪并未扑向祭坛中心,反而如同朝圣般疯狂地向四周汹涌排开。
仿佛在恭敬地让出一条直通深渊的道路。
一股冰冷、沉凝、粘稠如实质的黑暗,从血池那无法窥探的深渊之底,如同慢镜头般,无声而磅礴地弥漫而出。
这黑暗所过之处,之前还在沸腾咆哮的惨白骨爪、无数缠绕的紫黑魔纹、以及弥漫的无边怨念戾气……
如同遇到了真正的君王降临,瞬间凝固。
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僵在半空。所有挣扎、嘶嚎、波动全部消失。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只有那纯粹的、仿佛连光明法则都能吞噬殆尽的黑暗在缓缓扩张、上升。
在这绝对的黑暗核心处,两束目光“亮”起。
它们并非发光体,更像是两个将周遭一切光源尽数吞噬吸收后形成的、空洞到令人窒息的绝对虚无之点。
广成子的攻击动作停下了。
他按下的手掌悬停在半空,仿佛时间被冻结。
他首次侧过头,那承载着万古计算、如同宇宙冰镜的双眼,真正意义上地“看”向了那片涌出的、凝练的黑暗深渊。
那张完美的石玉面容上,万年不变的平静如同终于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水面,极其明显地波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连他都未曾预料到的、强烈到极致的意外与猝不及防。
他万年不变的脸上,眉头极其细微地蹙拢了一瞬。
唇线抿得更紧。
那是一种属于智者的困惑与被挑战完美布局的深深不悦。
“是你?不可能。你应早已……”广成子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韵律,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真正的惊愕与难以置信的波动。
他话音未落。
哗——
整个归墟死地,以血池为中心,掀起了无声的、无形的巨大风暴。
那不是能量的风暴,而是信息。
是空间法则、能量流动、因果关联……
所有构成这个维度基础规则的无形之线在这一刻被那只悬停在核心深渊上空的巨眼投下的目光狠狠搅动、混乱、乃至……颠覆。
广成子按出的那只手,那只掌控了湮灭之力的手,掌心正在凝聚的、足以抹平龟甲和三色屏障的致命一击,其内部流转的完美符文链条,在被那深渊巨眼注视的刹那,如同精密钟表被投入了强磁风暴。
广成子石玉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一颤。
指尖汇聚的、足以破灭空间的玄奥道韵出现了万分之一刹那的紊乱。
轰隆隆——
这一丝极其微小的、源于至高规则层面的动摇与混乱,在归墟血池这个特殊节点上,引发了连锁的、惊天动地的塌陷。
上方。
那道龟甲玉光贯穿天穹形成的巨大裂口边缘,那本就被污秽侵蚀、极其不稳定的空间晶壁,此刻再也无法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