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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落。对被困在七彩鸟玛格丽特身体里的约林而言,在拉西拉城宫殿群中的这半年,既漫长又短暂。漫长的是每日以鸟的视角观察这看似华丽、实则暗流涌动的贵族生活;短暂的是,他依旧未能找到回归自己时代的方法,只能作为一个无声的旁观者,被动地记录着一切。

通过这半年的观察、倾听碎片化的对话以及凭借前世对《春秋》、《孙子兵法》的研读所锻炼出的分析能力,他已经可以大致确定——自己,恐怕真的来到了五十年前。

他所处的这个时代,拉西拉城乃至整个人类领地,表面上看去确实比五十年后要和谐稳定许多。魔族与精灵族虽然依旧保持着距离,但至少明面上没有像后世那样频繁搞小动作,冷战的气息尚未完全弥漫开。然而,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感却隐约压在心头,因为他不止一次听到宫中的侍女或守卫低声议论,说是现任魔王和精灵女王的身体似乎都出了严重问题,恐怕时日无多。权力的更迭,往往伴随着巨大的动荡,这点他深知肚明。

而他目前“依附”的这位少年,马修·德·拉西拉,其身份也愈发清晰。他确实是上任城主正室所生的最后一个孩子,与现任城主卡拉姆·德·拉西拉相差十岁,如今刚满十七。马修完美继承了拉西拉家族最标准的特征——不起眼的棕色头发和深黑色的眼眸。这与约林后来所知,拉西拉城主一族多为棕发黑眼的外貌描述吻合。

最让约林感到震惊和惋惜的,是马修那接近神明的能力——传说级的“愿望”,据说在他六岁时便已觉醒。如此强大的力量,足以改变许多事情。然而,马修的性格却与他那位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兄长卡拉姆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极端。马修单纯、开朗,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甚至有些莱芽式的神经大条。他对自己那位身为城主的兄长抱有毫不掩饰的敬佩与信任,完全察觉不到那每日由贴身侍女送来的“调理药剂”中,隐藏着何等恶毒的杀机。

(约林内心:太可惜了……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心思却如此单纯。他若是能有N一半的警惕和心机,或者哪怕有我前世十分之一的疑心病,也不至于身处如此险境而浑然不觉。卡拉姆……真是够狠,对自己的亲弟弟也能下此毒手。)

这半年来,约林亲眼目睹过数次马修服药后昏睡不醒的情况。每一次,似乎都是那位名叫伊瑟拉的精灵少女,以及她的同伴——那位金发绿眼的战士洛伦兹·阿克斯(现在约林已经基本确认,他就是历史书上记载的那位五十年前的勇者队长)及时出现并暗中相助。伊瑟拉与马修之间那种超越种族界限的地下恋情,在约林看来既勇敢又危险。他记得很清楚,五十年后的精灵族是何等看不起人类与半精灵,视与外族通婚为奇耻大辱。此刻的甜蜜与隐秘,或许正为未来的悲剧埋下种子。

除了这两位,马修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索菲亚·拉西拉。她是上任城主与一位情妇所生,今年十一岁,再过一个月,就要迎来她的十二岁生日,也就是这个世界女子的成年礼。

(约林内心:果然,这个异世界的成年标准,无论五十年前还是五十年后,都是女子12岁,男子14岁。真是……奇特的习俗。)

索菲亚有着一头遗传自她母亲的淡紫色头发和一双如同晴空般的蓝色眼睛,这让她在标准棕发黑眼的拉西拉家族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对马修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似乎抱有超乎寻常的依恋甚至可以说是爱慕。她经常吵着闹着要跟马修一起睡,为此没少被侍女和女仆长们劝阻。约林能感觉到,马修对索菲亚更多是兄长对妹妹的宠爱和无奈,并未察觉她那份逐渐变质的情感。

而约林自己,在这半年里,也彻底搞明白了一件事——他附身的这只七彩鸟玛格丽特,是没有性别的,属于传说中的稀有生物。这也解释了为何马修和周围人有时会用“她”,有时又似乎无所谓。

此刻,约林正站在自己那华丽的栖架上,梳理着有些凌乱的七彩羽毛。马修刚刚穿戴整齐,他今天要去参加一个贵族青年间的聚会。他走到栖架旁,温柔地摸了摸约林的头。

“玛格丽特,”马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但约林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叮嘱,“我这几天要去参加聚会,可能没法带上你了。你就在这几栋楼附近玩玩,别跑太远,知道吗?”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找索菲亚玩,她总是有很多新奇的点子。但是——”他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千万别去打扰我的城主大哥,他每天要处理很多公务,非常忙,我们不要去给他添乱,知道吗?”

(约林内心:不去打扰他?他可是天天想着怎么要你的命啊,马修!你这单纯的家伙……唉。)

看着马修那双清澈的、毫无阴霾的黑眸,约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惋惜,也有一丝身为“旁观者”的无能为力。他只能轻轻用喙啄了啄马修的手指,发出顺从的咕噜声。

马修满意地笑了笑,用力抱了一下约林温暖的小身体,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约林。他扑扇着翅膀,飞到窗台上,望着窗外连绵起伏、气势恢宏的宫殿建筑群。拉西拉城主的居所和办公区域,简直大得超乎想象,如同一个功能齐全的小型城市。高耸的塔楼、巨大的穹顶、连绵的回廊、精心打理的花园、训练场、甚至还有小型的市场和工匠区……这一切都彰显着拉西拉家族深厚的底蕴和强大的统治力。

(约林内心:怪不得后来能成为人类领地的第二大城,容忍各族共存。这最初的根基,打得实在太牢固了。历史课上好像提过,拉西拉家族的第一代城主对当时的帝国有过大功,而且地处边境,战略位置重要,加上连续几代城主治理能力卓越,才一步步扩建、发展成如今这般规模。亲眼所见,确实震撼。)

就在约林沉浸在历史的感慨中时,一阵清脆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娇滴滴、充满活力的女声,打破了走廊的宁静:

“哥哥!哥哥!我来找你玩了!玛格丽特是不是在你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约林浑身的七彩羽毛几乎要瞬间炸开!是索菲亚!

(约林内心:糟了!是那个小魔女!)

这半年来,约林对这位索菲亚小姐可谓是“敬而远之”。索菲亚似乎对打扮玛格丽特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她有一个专门的小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用边角料精心制作的微型小衣服——有可爱蓬松的公主裙,有帅气笔挺的小男装(虽然约林内心是男性,但被迫穿上各种女装更让他崩溃),甚至还有根据流行戏剧角色制作的戏服!她还曾试图用无害的植物颜料给约林的羽毛“化妆”,幸好被及时赶到的马修制止了。

更让约林头疼的是,索菲亚非常喜欢举办“茶话会”。所谓的茶话会,就是邀请她身边几个同样年纪、同样对华丽事物充满兴趣的小侍女,围坐在一起,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玛格丽特放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中央,然后用小巧精致的玩具茶具,假装喝茶、吃点心(真正的点心屑会分享给约林,这算是唯一的慰藉),然后叽叽喳喳地讨论各种女孩子间的话题,或者给玛格丽特换装秀。

对约林而言,那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他一个前世熟读兵法、今生力求生存的少年,被迫坐在一群平均年龄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中间,扮演“最美丽的宠物鸟”角色,还要忍受那些蕾丝花边和蝴蝶结的摧残……

“咦?哥哥不在吗?”索菲亚已经推门跑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蓬蓬裙,蓝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亮,淡紫色的卷发精心打理过,别着珍珠发卡,确实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台上,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的约林。

“啊!玛格丽特!你在这里!”索菲亚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哥哥是不是去聚会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可怜哦~”她伸出小手,想要抚摸约林。

约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引得索菲亚嘟起了嘴巴。

“别怕嘛,玛格丽特,今天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哦!”索菲亚从她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件用深蓝色丝绒和银色丝线缝制的、极其精致的微型骑士礼服!甚至还配有一把小小的、用木片削成的佩剑!

“看!这是我让裁缝阿姨帮我做的!‘星空骑士’的礼服!是不是超——级帅气!”索菲亚的眼睛闪闪发光,拿着小礼服在约林面前比划,“你穿上这个,一定比真正的骑士还要英俊!”

(约林内心:饶了我吧……虽然比公主裙强点,但我真的不想当什么星空骑士啊!我只想当个普通的、不用穿衣服的鸟!)

“走吧,玛格丽特!”索菲亚不顾约林细微的挣扎,小心翼翼地将他从窗台上捧起来,“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西边那个开满白色小花的花园里开茶话会吧!我已经让贝蒂(她的贴身侍女)去准备最新鲜的浆果蛋糕和花茶了!我们还可以玩‘骑士拯救公主’的游戏!”

约林在心中哀叹一声,知道今天的“劫难”是躲不过去了。他认命般地停止了无谓的抵抗,被索菲亚兴高采烈地捧在怀里,带离了马修的房间。

穿过阳光洒落的走廊,走过悬挂着历代城主肖像画的画廊,约林被索菲亚带到了她所说的那个花园。这里确实很美,白色的不知名小花如同繁星般铺满了草坪,中间有一个小巧的白色凉亭。凉亭的石桌上,已经铺好了绣花桌布,摆好了精致的迷你茶具和一碟看起来确实很诱人的浆果蛋糕。

凉亭里,已经有两三个和索菲亚年纪相仿、穿着同样精致的小姑娘在等候了,看到索菲亚捧着玛格丽特过来,都发出了小小的欢呼。

“看!索菲亚小姐把玛格丽特带来了!”

“今天要给玛格丽特穿什么呀?哇!是骑士装!好帅!”

“玛格丽特的眼睛真漂亮,像宝石一样!”

约林被安置在铺着软垫的专属座位上(一个加了软垫的高脚凳),如同一个即将被展示的玩偶。他看着眼前这些天真烂漫、沉浸在她们幻想世界中的小姑娘,听着她们银铃般的笑声,感受着午后温暖阳光和花园里馥郁的花香,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宁静、美好、仿佛与世隔绝的贵族少女的茶话会,与马修正在饮用的毒药、卡拉姆隐藏在温和面具下的杀机、精灵与人类禁忌的恋情、以及远方魔族与精灵族可能因权力交替而引发的动荡……形成了如此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他,约林,一个来自五十年后的灵魂,困在一只无性别的七彩鸟体内,被迫参与着这场看似无忧无虑的茶会。他既无法改变马修注定悲剧的命运(如果他记忆中的历史没错),也无法阻止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冲突。

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有继续扮演好“玛格丽特”的角色,默默地观察,记录,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回归的契机。

索菲亚拿起那件小小的骑士礼服,脸上带着期待和不容拒绝的笑容,朝着约林(玛格丽特)一步步走近。

“来,玛格丽特,我们今天来做最英俊的骑士吧!”

约林闭上了鸟眼(虽然没什么用),在心中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该死的、荒谬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时空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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