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紫金山东侧的山脊就被日军的炮火覆盖了。
第 16师团的重炮阵地设在山下的汤山镇,炮弹拖着尖啸往山腰砸,荣誉第一旅驻守的三个火力点瞬间被烟尘裹住。
碉堡的水泥墙簌簌掉渣,顾沉舟趴在交通壕里,能听见头顶的钢盔被碎石砸得“叮当”响,小豆子抱着机枪缩在他旁边,脸被熏得发黑,嘴里还咬着半块没吃完的干粮。
“旅长!东边碉堡塌了半边!”
王大猛的吼声从战壕那头传来,他的左臂还缠着绷带,此刻正用右手拽着一个被震晕的新兵往壕里拖。
东边那个碉堡是昨天刚加固的,此刻射击孔已经被炮弹堵死,几个没来得及撤出的士兵扒着碉堡残骸往外爬,刚探身就被山下的机枪扫中,血顺着墙缝往下淌,在冻硬的泥土上洇出暗红色的花。
顾沉舟抓起望远镜,镜片里全是晃动的黄影。
日军的步兵正借着炮火掩护往山上爬,密密麻麻的像蚂蚁,前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冲,后面的人扛着梯子,显然是要架铁丝网。
顾沉舟猛地拽过步话机:“给教导总队发信号,让他们的反坦克炮往山脚轰!别让鬼子架梯子!”
步话机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夹杂着桂永清的吼声:“主峰也被盯上了!炮营得盯着西侧!你们撑住,我让二团派一个连支援!”
“撑得住!”顾沉舟咬着牙应道,挂了步话机就往东边冲。
刚跑到碉堡残骸旁,就看见一个工兵正用身体顶着快要塌的横梁,另一个士兵往射击孔里塞机枪,枪管刚探出去就被打弯了口。
“用手榴弹!”
顾沉舟吼道,摸出腰间的手榴弹扯掉拉环,往山下扔,引线在手里烧得发烫,他数到三才扔出去,“轰隆”一声炸在日军堆里,几个爬在最前面的鬼子瞬间被掀飞。
小豆子也跟着扔,他臂力小,手榴弹扔不远,就在铁丝网前炸开,虽然没炸到人,却把日军的冲锋节奏打乱了。
“旅座你看!教导总队的炮!”小豆子突然指着主峰方向喊。
顾沉舟抬头,只见主峰西侧的山脊闪过几道火光,是教导总队的 pak36反坦克炮。
炮弹擦着山腰飞过去,精准地砸在日军的重炮阵地,山下的炮声顿时哑了大半。
桂永清这手“围魏救赵”够狠。
宁可让主峰吃几发炮弹,也要先敲掉日军的炮兵。
炮火一停,山上的守军立马反打。
教导总队的马克沁重机枪在主峰扫出火网,荣誉第一旅的弟兄们从交通壕里探身,步枪子弹往日军堆里钻。
有个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手抖得连扳机都扣不动,王大猛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怂什么!鬼子也是人,被子弹打中也会死!”
新兵被打醒了,闭着眼扣动扳机,子弹竟真打穿了一个日军的钢盔,他愣了愣,突然咧开嘴哭,一边哭一边继续打。
这一轮进攻持续到中午,日军退下去时,山腰的阵地已经不成样子。
铁丝网被炸开了好几个口子,碉堡塌了两个,交通壕里躺满了伤员,卫生队的女护士跪在雪地里包扎,棉絮蘸着血冻成了硬块。
顾沉舟清点人数,三个火力点守下来,弟兄们折了七十多个,其中二十多个是刚补充来的新兵,连枪都没摸热就没了。
“旅长,水。”小豆子递过来一个水壶,里面的水冻成了冰碴,顾沉舟咬开壶盖,冰块在嘴里化得生疼。
他看向主峰,教导总队的阵地也在冒烟,桂永清派来的支援连正沿着山脊往这边走,领头的军官胳膊上缠着绷带,显然也是刚从火线上撤下来的。
“顾旅长,总队长说让你们撤到第二道防线,我们来守这头。”军官敬了个礼,声音沙哑。
顾沉舟摇摇头:“不用,我们熟悉地形。让你的人帮我们修工事,晚上鬼子肯定来夜袭。”
他没说假话,日军白天攻得猛,夜里准会搞偷袭,这是淞沪会战打出来的经验。
果然,后半夜刚起风,山下就传来了动静。
顾沉舟趴在战壕里,借着月光看见几十个黑影往山上摸,手里都拿着刺刀,脚步轻得像猫。
是日军的敢死队,想摸进阵地炸碉堡。
顾沉舟没吭声,让弟兄们往手榴弹上缠布条,缠了布条扔出去能看见落点,免得炸到自己人。
等黑影摸到铁丝网前,顾沉舟猛地喊:“扔!”
几十颗手榴弹同时往山下飞,带着红布条的在夜里划出弧线,炸得日军人仰马翻。
没死的鬼子举着刺刀往战壕里冲,王大猛第一个跳出去,用没受伤的右臂抡起机枪,枪托砸在一个鬼子的脸上,骨头碎裂的脆响在夜里格外清楚。
小豆子也跟着跳,他个子矮,抱着鬼子的腿就往地上摁,两人在泥里滚成一团,最后小豆子摸到腰间的刺刀,往鬼子脖子上一抹,血溅了他满脸。
夜袭被打退时,天快亮了。
战壕里躺满了尸体,有日军的,也有荣誉第一旅的。
小豆子蹲在一个牺牲的新兵旁,那新兵才十五岁,是昨天补充来的,口袋里还揣着他娘给的平安符。
小豆子把平安符掏出来,小心地塞进他怀里,发现新兵的尸体被冻硬了眼睛还睁着,又用泥土把他的脸盖住。
顾沉舟走过来,拍了拍小豆子的肩。
他看向山下,日军的阵地又在调集兵力,今天的太阳还没出来,可炮声已经又响了。
这才是第二天。
“旅长,”小豆子突然抬头,声音带着哭腔,“咱们能守住不?”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步枪,往枪膛里压子弹。
远处的主峰上,教导总队的军旗还在风里飘,虽然被硝烟熏得发黑,却没倒。
他想起桂永清昨天说的话:“紫金山倒了,金陵就完了。”
“能。”顾沉舟把枪架在射击孔上,枪口对准山下,“只要还有一个人,就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