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北大地沉浸在诡异的寂静中,但这份寂静之下,却涌动着无形的惊涛骇浪。
荣誉第一旅及其解救出的近五百名战俘,这支已膨胀至两千三百余人的队伍,却如同陷入蛛网的飞蛾,感受到了四周迅速收拢的杀机。
临时指挥所内,气氛比在蒙城被围时更加凝重。
方志行、顾龙等核心军官围在顾沉舟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上那份由侦察兵拼死带回的情报上。
“旅座,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方志行的声音干涩,“日军第9师团因蒙城之耻,大为光火,其主力一部正从北面压来。南面,第13师团的一个联队正在快速迂回包抄。东面是我们来的方向,已被彻底封锁。西面……西面是涡河,渡口全部被鬼子重兵把守,且有装甲车巡逻。我们……好像被彻底包围了。”
地图上,几个粗大的蓝色箭头正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向着他们目前所在的这片区域狠狠钳来。唯一的缺口是西面的涡河,但那里却是敌人预设的坚固防线。
“鬼子这是要一口把我们吞掉,一雪前耻啊。”一个团长喃喃道。
两千多人,疲惫之师,伤员近半,虽然补充了部分弹药,但重武器几乎为零。面对日军两个师团部分兵力的合围,实力对比悬殊得令人绝望。
一股窒息般的绝望开始在某些军官眼中蔓延。刚从战俘营救出来的士兵们,脸上也出现了惶然。
顾沉舟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所有的情报、地形、敌我力量、时间因素疯狂地拆解、组合。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是一种绝境中赌徒才会有的锐利和决绝。
“不!我们不是被包围了!”顾沉舟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是我们,抓住了机会!”
众人愕然。
“你们看!”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涡河某处,“鬼子认为涡河是天堑,是他们包围圈最坚固的一环!所以,他们把主力放在了北、东、南三个方向,试图将我们驱赶、压缩到涡河边,然后利用河防优势将我们全歼!”
“这意味着什么?”他环视众人,不等回答便继续说道,“这意味着,鬼子的北、东、南三面推进部队,为了形成合围,他们之间必然存在缝隙!而且,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向内压缩,他们的侧翼,甚至是后方,是相对空虚的!”
军官们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旅座,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向西突围,反而……反向而行,向东?或者向北?”顾龙迟疑地问。
“不!那是往鬼子主力怀里撞!”顾沉舟否定道,手指猛地向地图上一划,“我们向西南!直插涡河!但不是在渡口强渡!”
他的手指点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老河湾”。
“这里!河道在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弯度,水流相对平缓,河岸两侧有茂密的芦苇荡!最重要的是,这里不是渡口,鬼子布防最为薄弱!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下游的几个主要渡口!”
“可是……没有船,怎么过河?”有人问道。
“扎木筏!用鬼子的油布、帐篷,甚至是门板!所有能漂浮的东西都给我用上!我们有两千多人,鬼子绝对想不到我们敢从这种非渡口位置,在他们眼皮底下大规模强渡!”顾沉舟的语气充满了赌性,“这就是灯下黑!他们以为我们不敢,我们偏要!”
“但即便渡过涡河,西岸也不是安全区……”方志行沉吟。
“过了河,立刻化整为零!”顾沉舟早已想好后续,“以营连为单位,分散突围!利用皖西山区的复杂地形,各自向鄂豫皖边区转进!最终目标,穿越平汉线,向武汉方向集结!只要钻进山里,鬼子的重装备就没了用武之地!”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 plan。反向思维,险中求胜,直插敌人自以为最安全的方向,然后分散游击,千里转进。
所有人都被这个计划的魄力惊呆了,但也看到了其中蕴含的一线生机!这比硬撞敌人主力或强攻渡口生存几率大得多!
“干了!”
“拼了!总比被堵死在这里强!”
“听旅座的!”
军官们迅速达成共识。
“好!”顾沉舟一拳砸在地图上,“立刻行动!老方,你带一营为前锋,轻装疾进,负责肃清老河湾可能存在的零星哨兵,并搜集所有可用的渡河材料!”
“顾龙,你的突击队负责全程警戒和断后,迟滞追兵!”
“其余各部,掩护伤员和战俘,紧跟前锋!行动要绝对隐蔽、迅速!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命令下达,整个队伍如同上紧的发条,开始高速运转起来。绝望被求生的欲望和指挥官的决断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夜,是最好的掩护。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在夜色和地形的掩护下,向着西南方向的涡河老河湾悄然疾进。
一路上,他们奇迹般地穿过了日军部队之间狭窄的缝隙。甚至能听到远处日军卡车行进和部队调动的嘈杂声,但得益于极致的隐蔽和反向而行,他们竟真的钻出了合围的初始包围圈!
凌晨三时,前锋抵达老河湾。
方志行果然不负众望,成功清除了沿岸仅有的几个日军观察哨,并搜集到了一些破旧的渔船、大量的木材和门板。
“快!扎木筏!会水的弟兄下水牵引!伤员和不会水的弟兄上木筏!动作快!”军官们压低声音催促着。
河面上,一片紧张而有序的忙碌。士兵们跳入冰冷的河水,用绳索拉扯着临时捆扎的木筏。一队队士兵悄无声息地渡向对岸。
然而,就在渡河进行到一半时,下游方向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
“是顾龙!他们和鬼子的巡逻队交上火了!”方志行脸色一变。
枪声如同投入静夜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宁静。
“暴露了!加快速度!不要管队形了,能过多少过多少!”顾沉舟站在岸边,厉声下令。他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
对岸,也开始出现零星的火光,那是闻讯赶来的日军零星部队在射击。
渡河场面变得有些混乱,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每一个人。子弹啾啾地射入水中,激起道道水柱,不时有士兵或木筏中弹倾覆,但更多的人拼命地向对岸游去、划去。
顾沉舟是最后一批过河的之一。他回头望去,东岸枪声越来越密集,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顾龙的断后部队,正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顾龙……”顾沉舟心中默念,猛地转身,奋力游向西岸。
天亮时分,大部分队伍成功渡过了涡河。清点人数,又损失了近百人,其中包括断后的顾龙突击队大部,生死未卜。但主力,总算跳出了日军精心布置的合围圈!
站在西岸的芦苇荡中,回望东岸那越来越近的枪炮声和日军军旗,所有人都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化整为零!按预定计划,分散突围!记住最终集合地点!活着到武汉!”顾沉舟没有任何犹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庞大的队伍迅速而有序地分散成数十股小部队,像无数滴汇入大海的水珠,消失在皖西连绵的群山与丘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