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员补充是首要任务。
军政部优先从后方各省征调的新兵,以及从其他部队整编中抽调的富有经验的老兵,源源不断地送入谌家矶营地。
操场上,景象对比鲜明。
一侧,是从蒙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幸存者们。
他们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刀,身上带着硝烟浸透的沉稳和杀气。
即使进行最基础的队列训练,他们的动作也带着一种实战化的警惕和效率。
另一侧,是刚刚放下锄头、穿着不合身新军装的新兵蛋子。
他们脸上或许带着参军的兴奋或对战争的茫然,队列动作僵硬,对枪支既好奇又陌生。
“看什么看!枪不是烧火棍!端稳了!鬼子不会站着等你瞄准!”一名蒙城老兵,胳膊上还缠着绷带,正厉声呵斥着一个因为后坐力而龇牙咧嘴的新兵。
他一把夺过步枪,单手持枪,利落地做出几个瞄准和击发的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手臂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蒙城,老子一只手也能换掉两个鬼子!你们这点苦算个屁!”
新兵们噤若寒蝉,眼神里却多了敬畏和模仿的渴望。
这些从炼狱归来的老兵,本身就是最好的教官和最鲜活的教材。
他们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一个血色的故事,无声地传递着战场的残酷和生存的要诀。
顾沉舟和方志行穿梭在训练场之间。
“旅座,新兵底子薄,但求战心切。老兵们……憋着一股劲,训练起来不要命。”方志行汇报着,语气里带着欣慰,也有一丝隐忧。
老兵的创伤后应激反应已经开始显现,有些人夜间惊悸,有些人异常暴躁。
“心理的伤,需要时间和胜利来治愈。”顾沉舟看着一个老兵近乎苛刻地训练新兵拼刺,沉声道,“严格训练是对的,见了血,上了阵,很多心结自然就打开了。告诉政训处的人,多组织老兵讲讲战斗经历,既是荣誉教育,也是情绪疏导。要让新兵明白,他们继承的是怎样的血脉。”
装备也陆续到位。
崭新的中正式步枪替换了老旧损伤的装备,捷克式轻机枪和马克沁重机枪散发着枪油的味道,让老兵们爱不释手。
甚至师属炮兵团也补充了部分迫击炮和山炮,总算有了点重火力底气。
军需仓库外,士兵们排队领取装备。
“狗日的,比老子那杆打了几百发子弹膛线都快磨平的老枪强多了!”一个老兵熟练地拉动新步枪的枪栓,听着那清脆的撞击声,咧嘴笑了,露出焦黄的牙齿。
“省着点用!子弹金贵!别像在蒙城似的,打得爽了就没数了!”军需官笑骂着叮嘱,话语里却带着心照不宣的悲凉。
编制重新调整。
荣誉第一旅下辖三个步兵团,一个补充团,以及特务营、工兵连、通信排、野战医院等直属部队。
已经重回五千人的规模。
骨架迅速搭起,血肉正在填充。
作战室内,顾沉舟与新任的团营长们研究着新的编制和战术。
“我们不再是死守蒙城的那支孤军了。”顾沉舟指着编制表,“有了这些家当,就不能再光靠血肉之躯去填。各兵种之间的配合,火力点的配置,突击与防守的转换,都要练,往死里练!鬼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整补并非简单的物质补充,更是精神的重塑。
营地中心,设立了一座简易的蒙城战役纪念碑,上面刻着所有已知殉国官兵的姓名。
每天都有官兵自发前来默哀、宣誓。
“弟兄们,看着吧,我们很快就能用鬼子的血,祭奠你们在天之灵!”一名老兵将一碗酒洒在碑前,声音哽咽却坚定。
政训干部组织了一场又一场的军民联欢和报告会。
蒙城突围的英雄们被请上台,讲述那四天三夜的惨烈与不屈。
台下,新兵们握紧了拳头,市民们抹着眼泪,纷纷捐款捐物。
整个武汉,“蒙城旅”的名声越来越响,这种荣誉感也反哺着部队的士气。
顾沉舟亲自为一批在整训中表现突出的新老兵授衔、授枪。
“这支枪,曾经属于特务营二连副连长,他在蒙城东门,拉响手榴弹和鬼子坦克同归于尽。”
顾沉舟将一支中正式步枪庄重地交给一名眼神坚毅的新兵,“现在,它交给你。我希望你用它,继承他的遗志,多杀鬼子!”
新兵激动得满脸通红,挺直胸膛,嘶声力竭地吼道:“誓死杀敌!不负旅座!不负英烈!”
整补并非一帆风顺。
有来自其他系统的军官对这支“残兵”组成的部队能否快速形成战斗力表示怀疑。
补充的新兵质量参差不齐,需要时间打磨。
日军间谍的活动也愈发频繁,试图窥探这支重建部队的虚实。
但更多的,是积极的变化。
部队的员额迅速充实,装备水平甚至超过了战前。
经过近一个月的魔鬼训练和思想整合,新老兵之间的隔阂逐渐消融,一种共同的仇恨和荣誉感将所有人凝聚在一起。
这支军队,正在迅速褪去残破的外衣,显露出更加锋利、更加坚韧的内核。
六月下旬的一个黄昏,一场团级规模的攻防对抗演习刚刚结束。
顾沉舟和方志行站在高地上,望着下方如狼似虎、战术动作已然有模有样的部队。
“旅座,有点样子了。”方志行感慨道,“比起刚从蒙城出来那会儿,强了不止一倍。”
顾沉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投向东方,那是长江下游的方向,也是日军兵锋所指之处。
武汉会战的硝烟味,已经越来越浓了。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整补完毕的“蒙城旅”,这把在蒙城血火中折断、又在武汉重铸的利刃,终将再次劈向敌人最锋利的矛头。
“告诉弟兄们,”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峻,“好日子结束了。明天开始,全员实弹演习。我们要让鬼子知道,蒙城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