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为短暂。
当月田镇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日军的炮火准备便如同死神的丧钟,骤然敲响!
这一次的炮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持久。
重炮、野炮、山炮,甚至步兵炮,都将怒火倾泻在这片不足一平方公里的核心阵地上。
大地在呻吟,空气在燃烧。
顾龙和他八百壮士仓促构筑的工事,在钢铁风暴中如同纸糊般被大片摧毁。
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几乎隔绝了视线。
“防炮!都给老子趴好了!别露头!”
顾龙蜷缩在一个巨大的弹坑里,对着电话筒嘶吼,声音却被连绵的爆炸声吞没。
泥土和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几乎要将他掩埋。
炮火尚未完全延伸,日军的步兵就在坦克的引导下,发起了波浪式的冲锋。
他们知道这是中国军队的最后挣扎,意图一鼓作气,将这根顽强的“钉子”彻底拔除。
“上阵地!鬼子来了!”残存的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
还能动的士兵们从废墟和泥土中爬出来,抖落身上的尘土,迅速进入残破的战位。
他们许多人军装褴褛,面带菜色,但眼神却如同饿狼般凶狠。
“打!”
马克沁重机枪的怒吼再次响起,尽管声音比以往稀疏了许多。
捷克式轻机枪的点射声,中正式步枪的排枪声,以及手榴弹的爆炸声,顽强地回应着日军的进攻。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绞杀。
日军如同潮水般涌上来,一波接着一波。荣誉第一师的断后部队则如同礁石,用血肉之躯抵挡着惊涛骇浪。
顾龙亲自操控着一挺轻机枪,枪管打得通红,弹壳在他脚边堆成了小山。他脸上的疤痕因狰狞的表情而扭曲,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左边!二狗子,手榴弹!”
“机枪没子弹了!谁还有子弹?”
“三排长呢?三排长牺牲了!副排长顶上!”
伤亡在急剧增加。
阵地被多次突破,白刃战在焦土上反复上演。刺刀见红,拳脚相加,牙齿和石头都成了武器。
顾龙挥舞着鬼头大刀,如同旋风般在敌群中冲杀,刀锋所向,血肉横飞,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旅座!东头阵地丢了!”
“告诉弟兄们,撤到第二道堑壕!逐次抵抗!”顾龙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
他们且战且退,利用每一处断壁、每一个弹坑进行抵抗,最大限度地拖延着时间,消耗着日军的兵力。
每一分钟的坚守,都是用生命换来的。
时间在血与火中缓慢流逝。
中午,下午……阵地越来越小,能战斗的人越来越少。弹药几乎告罄,士兵们开始搜集日军尸体上的武器和子弹。
日军的进攻也显出了一丝疲态,但他们依旧占据着绝对的兵力火力优势,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黄昏时分,残存的断后部队被压缩到了月田镇最中心的一小片废墟之中,还能站起来的,已不足百人。
而且人人带伤,弹尽粮绝。
顾龙靠在一堵被炸塌了一半的土墙后,左臂被子弹贯穿,简单地用撕碎的军装捆扎着,依旧不断渗血。
他环顾四周,身边只剩下几十个浑身是血、眼神却依旧凶悍的弟兄。
“旅座,没子弹了。”一个士兵哑着嗓子报告,手里握着一把上了刺刀却空空如也的步枪。
“刺刀还在吗?”顾龙问。
“在!”
“手呢?”
“在!”
“命呢?”
“在!”
顾龙咧嘴笑了,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好!那就能接着打!”
他挣扎着站起身,举起那支已经打光了子弹的勃朗宁手枪,对着逐渐围拢上来的日军,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荣誉第一师!进攻!”
残存的数十名官兵,如同扑火的飞蛾,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或者仅仅挥舞着工兵铲、拳头,跟随着他们的旅长,向着数倍于己的日军,发起了最后一次,也是注定无法生还的反冲锋!
枪声、爆炸声、怒吼声、金属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在夕阳如血的映照下,汇成了一曲悲壮至极的终焉战歌。
顾龙身中数弹,依旧挥舞着鬼头大刀砍翻了一名日军曹长,最终被数把刺刀同时刺穿身体。
他拄着刀柄,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还在为远去的主力眺望,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枪声渐渐停息。
月田镇,这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终于彻底沉寂下来。
八百断后壮士,无一投降,全部战至最后一息,践行了他们“同生共死”的誓言。
他们的牺牲,为主力部队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十几个小时。
当日军终于完全占领这片废墟时,荣誉第一师主力,早已突破重围,消失在岳阳西南的群山之中。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笼罩了血铸的阵地。
只有那面不知被谁插在最高处、已是千疮百孔却依旧倔强飘扬的荣誉第一师战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的、可歌可泣的忠诚与牺牲。
顾龙和他的八百壮士,用生命为荣誉第一师的战旗,染上了最沉重、也最耀眼的一抹血色。
他们的名字,或许不为人知,但他们铸就的军魂,将永远烙印在这支英雄部队的骨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