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仁的战略转进命令,如同一声号角,标志着随枣会战进入了以游击、周旋、保存实力为主的新阶段。
曾经在唐县镇正面硬撼日军联队的荣誉第一师,这柄刚猛无匹的战刀,瞬间收敛了耀眼的光芒,悄然隐入了鄂北的山林与村落之中。
命令下达时,许多官兵心中都憋着一股气。
刚刚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正是士气如虹,恨不得继续与日军主力决战的时候,却要放弃坚固阵地,转入他们眼中躲躲藏藏的游击战,这让一些习惯了正面搏杀的老兵颇感郁闷。
“师座,咱们真就这么散了?鬼子要是再来,咱们这拳头不就攥不紧了吗?”
周卫国拧着眉头,看着正在分散撤离的部队,语气有些焦躁。
顾沉舟知道部队里出现的不解和焦躁情绪,他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脚下如同溪流般分岔、没入不同方向的队伍,目光深邃:
“卫国,仗,不是只有一种打法。正面硬撼,我们不怕。但如今局势如此,硬拼只会耗尽我们的骨血。游击战,看似零敲碎打,却是悬在鬼子头顶的利剑,让他们寝食难安,处处掣肘。”
他转过身,看着周卫国、杨才干等核心将领:
“我们要让鬼子知道,占领一座空城容易,但想在这片土地上安稳待下去,是痴心妄想!告诉弟兄们,不要小看游击战。袭扰辎重、截断通信、伏击小队、清除汉奸……每一件,都是在放鬼子的血!我们要做的,就是像牛皮糖一样粘住他们,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们,直到拖垮他们,等来反攻的那一天!”
顾沉舟的决断和解释,稳定了军心。
各部队迅速执行化整为零的命令。
以营、连,甚至排为单位,依托之前勘察的地形和建立的群众关系,分散进入唐县镇周边、随县西北部、桐柏山南麓等区域的山区、丘陵和村落。
师部本身也变得极其精干,顾沉舟只带着特务营一部、通讯班和必要参谋人员,在几个秘密据点之间流动指挥。
方志行负责情报汇总和与战区联络,杨才干、周卫国则分别负责不同区域的游击作战协调。
游击的烽火,很快便在日占区零星点燃。
日军为了维持补给线,修复了被炸毁的飘河石桥,并设立了一个小型哨卡。
一个班的日军和十几个伪军驻守于此。
这天清晨,薄雾未散。
一名日军曹长正站在桥头督促伪军检查过往行人。
突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从河对岸的芦苇丛中传来。
日军曹长应声倒地,眉心一个血洞。
“敌袭!”哨卡顿时大乱,日军和伪军惊慌地趴在地上,盲目地向对岸射击。
而对岸早已没了人影,只有芦苇在风中摇曳。
接下来几天,这个哨卡接连有士兵在站岗或巡逻时被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冷枪打倒,搞得守军人心惶惶,再也不敢轻易露头。
日军第13师团一部占领张家集后,将这里作为一个临时物资中转站。
深夜,一支由荣誉第一师特务营精锐和当地向导组成的小分队,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外围的岗哨,潜入镇内。
他们目标明确,直奔存放油料和弹药的区域,安置好定时燃烧装置和炸药后迅速撤离。
不久,冲天的火光和连绵的爆炸声震惊了整个张家集,日军囤积的大量物资化为乌有,进攻节奏被迫延缓。
桐柏山的一条古道上,一支由三辆卡车和几十名日军护卫的运输队正在艰难前行。
他们运送的是前线急需的药品和电池。
当车队行至一处险要的隘口时,两侧山坡上突然滚下大量擂石,堵塞了道路。
紧接着,密集的子弹和手榴弹从山林中倾泻而下。
带队的是川军团出身的老兵,极其悍勇,指挥小分队猛打猛冲,不到二十分钟就解决了战斗,缴获了全部物资,并炸毁了卡车,随后迅速消失在茫茫大山中。
一些为虎作伥、欺压百姓的伪保长、汉奸分子,接连在家中或被日军“保护”的情况下神秘毙命,身边往往留下一张写着“汉奸下场”的纸条。
荣誉第一师派出精干人员,与地方抗日力量配合,坚决镇压铁杆汉奸,极大地震慑了伪政权,也赢得了底层民众的暗中支持。
这些战斗规模不大,却极其有效。
它们像无数根细小的毒刺,不断扎进日军的肌体,虽然不致命,却让其疼痛难忍,疲于奔命。
日军占领了随县、枣阳等城镇,却发现通往这些城镇的道路不安全,周围的乡村不“安宁”,甚至连据点里的守军都时刻提心吊胆。
顾沉舟流动的指挥部里,电台滴滴答答地响着,不断接收着各游击单位传来的捷报和小规模接触的报告。
方志行在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游击队的活动区域和战果。
“师座,看来这游击战,咱们的弟兄们上手很快啊。”
方志行看着地图上越来越多的标记,语气中带着欣慰。
顾沉舟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无多少轻松:“这只是开始。鬼子吃了亏,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必然会加强扫荡和清乡。通知各部,切忌麻痹大意,行动要更加隐秘,转移要更加迅速。要依靠群众,建立可靠的情报网和补给点。”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连绵的群山。
荣誉第一师已经成功地“散”开了,但这“散”并非削弱,而是将力量渗透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他们不再是阵地上固定的靶子,而是变成了无处不在的威胁。
这烽火,虽不冲天,却已呈燎原之势,灼烧着日军的神经,也积蓄着未来反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