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
十月的红河镇,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桂花香和稻谷成熟的暖甜气息。
阳光不再像夏日那般酷烈,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巷上。家家户户门口晾晒着金黄的稻谷或黄灿灿的玉米,一派秋收的丰足与安宁。
一辆沾满泥点的越野车碾过镇口的水泥桥,吱呀一声停在陈文秀家的小院门前。
车门推开,一个高大身影跨了出来。面容俊朗,硬朗得仿佛英雄雕像,古铜色的皮肤在秋阳下反射着汗水光泽,透着一丝被山风和烈日反复打磨后的粗粝。
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有些杂乱,眼窝下周围有着长途奔波的疲惫憔悴。
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院门口那个身影时,瞬间亮了起来,锐利被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取代。
陈文秀扶着门框站着。她的脸庞比几个月前丰腴了些,透着健康的红晕,阳光落在她身上,柔和的光晕勾勒出温婉的轮廓。
宽松的孕妇装下,小腹已经高高隆起,像揣着一个圆润的宝藏。
当她的目光触及车上下来的高大男人满是风霜的身影时,那双清澈的眸子立刻蒙上了一层水汽。
“阿宏……”她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快步迎了上去,脚步因为身体的重心变化而显得有些蹒跚。
张宏几个大步上前,张开双臂,将这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连同那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一起紧紧拥入怀中。
熟悉的茉莉花香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温软气息钻入鼻尖,瞬间洗去了他身上数月山野跋涉的尘土和疲惫。
张宏低下头,鼻翼埋在她的发梢,贪婪地呼吸着家的味道。
“你瘦了……胡子多久没刮了?陈文秀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心疼的埋怨,手指轻轻抚过他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触碰到那些粗糙的胡茬。
“没事,要胖还不简单。”
张宏轻声笑着,胸腔发出愉悦的震动。
他稍稍松开怀抱,低头,温热的大掌无比轻柔地覆上她隆起的腹部,感受着掌心下那充满生命力的温热弧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喜悦溢满了胸膛。
“几个月不见,你肚子都这么大了……辛苦你了,文秀。”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妻子的肩膀,看向闻声从屋里出来的程琳和曾秀红(张宏的舅妈,特意请来照顾陈文秀),眼神里充满了诚挚的感激,“程姐,舅妈,谢谢你们!把文秀照顾得这么好!”
程琳依旧是那副利落干练的模样,只是看着陈文秀的眼神柔和了许多,闻言点点头:“分内事。”
曾秀红则用力在裤腿上擦了把手,脸上堆满慈和的笑:“回来啦?进屋吃饭吧!饭菜都备好了!”
小小的饭厅里,暖意融融。
圆桌上摆满了家常却丰盛的菜肴:笋干炖腊猪蹄,汤油亮喷香;蒜蓉炒时蔬,鲜绿诱人;还有张宏爱吃的、陈文秀特意叮嘱舅妈做的青椒炒本地腊肉。白瓷碗里盛着颗粒饱满、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用的是西川本地广受欢迎的上林大米。
“舅妈这手艺,没的说!这腊猪蹄,地道!”
张宏捧起碗,扒了一大口饭,又夹了一块炖得软烂脱骨的猪蹄肉,吃得无比香甜,仿佛要把这三个多月错过的家常滋味都补回来。山里的压缩饼干和冷罐头带来的寡淡,瞬间被这浓郁的家常烟火气驱散。
陈文秀坐在他旁边,孕期的胃口似乎格外好,小口吃着程琳给她单独准备的清淡菜色,脸上带着满足的浅笑,目光几乎没离开过张宏那张风尘仆仆却神采飞扬的脸。
“张宏,听说你带队去勘探高铁线路了?快跟我说说,都勘探到啥程度了。”坐对面的老丈人陈建国,热切的询问。身为老工程人,他最关心这种工程大事了。
张宏放下筷子,抹了把嘴,眼神亮了起来:“很顺利!西北部那片最复杂的喀斯特峰丛区,基本摸清了。预计年底前,整个岭南高铁的勘探任务就能全部完成。明年开年就全力攻坚具体方案和施工图设计,顺利的话,下半年就能看到开工仪式了!”
他兴致勃勃地描绘着蓝图:“到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大场面!上千台设备进场,几万工人大会战!爸,到时你要是感兴趣,我亲自带您去工地瞧瞧……”
“嘿。说好了,不能反悔!到时你记得带我去啊……对了,听说你们这个高铁要搞500公里时速标准,是不是真的?”
“哈哈哈。您老消息还挺灵通!没错,是真的!”
“牛!要是这条铁路建成,咱们华夏铁定是妥妥的世界第一啊!小日子那个250的新干线就是笑话,我看那些公知还怎么天天吹!”
“痛快!痛快!当浮一大白!来,咱们爷俩喝两杯!”
“好嘞!”
饭桌上的气氛温馨而热烈。
爷俩畅快聊着工程上的事情。陈文秀红不停地给张宏夹菜,嘴角全程噙着笑意。
陈文秀听着丈夫充满干劲的话语,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属于他的战场的光芒,心中既为他骄傲,又为即将到来的更漫长的分离而泛起丝丝不舍。
就在这时,墙角那台老式显像管电视里,原本播放着国家电视台的广告,突然被一阵急促的、代表紧急新闻的警报音效打断。
【本台最新消息!今日傍晚18时37分左右,由京城开往温海方向的d301次高速列车,在温海双屿路段,与前行的d3115次列车发生追尾!事故现场情况惨烈,据初步了解,已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女主播急促而沉重的声音,像一道冰冷的霹雳,毫无征兆地劈进了这方温馨的小天地。
所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目光全都转向了电视机,静静观看。
画面切换。记者事故地点实地拍摄的镜头里,扭曲变形的动车车厢,像被巨力撕扯过的玩具,一节叠压着一节,狰狞地暴露在夜色和探照灯的光柱下。
救援人员的身影在残骸中渺小而仓促地移动,担架上蒙着白布……刺耳的警笛声、伤者的哭喊、救援人员的呼喊混杂在一起,通过电视喇叭,狠狠地撞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和心脏。
饭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筷子悬在半空。
笑容凝固在脸上。
温馨的空气瞬间冻结,被一股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寒意取代。
电视里,女主播沉重的声音还在继续:“……事故原因正在紧急调查中……铁道部已启动最高级别应急预案……Gw院领导已做出重要批示,要求全力救援,彻查事故原因……”
陈文秀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担忧地看向张宏。
陈建国脸绷得紧紧的,压抑着巨大怒火。
曾秀红手里的汤勺掉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连一向冷淡的程琳,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眼神凝重。
张宏脸上的兴奋和神采,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无踪。
他缓缓放下筷子。碗里那块油亮的腊肉,此刻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滋味。
他死死盯着电视屏幕,瞳孔因为震惊和某种深切的预知而急剧收缩。
温海高铁!d301次!追尾!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深处。
重生前的那个时空里,这起震惊全国、彻底改变华夏高铁发展进程、甚至引发整个行业地震的“温海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发生的具体时间他或许记不太清,但事故本身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后续的滔天巨浪,他刻骨铭心!
它……竟然提前发生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他重生造成的蝴蝶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