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张宏几乎是被绑在高铁规划小组,每场会议都没缺席。
卢院士力排众议,压下其他小组组长抗议,以“高铁规划”是125基建领域最重要规划为由,硬是强占了张宏的“使用权”。
这天,高铁规划小组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争论的焦点,已悄然从具体工程难题,转向了更核心、更敏感、也更具象征意义的领域——速度!
幕布上,三条并行的虚拟轨道线如同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技术专家们心中的平静:
一条标注着250km\/h,代表“稳妥可靠,经济适用”,是国外已经成熟的技术规范。
一条标注着350km\/h,代表“技术领先,彰显实力”,目前已经京津城高铁得到初步技术验证。
最后一条,则大胆地标注着500km\/h,甚至旁边还画了个磁悬浮的抽象符号,代表“引领未来,弯道超车”。
争论,如同冷水投入滚油,瞬间炸开。
“350是极限了!京津城际350是标杆,但那是集中了全国最优资源打造的!大面积推广,技术稳定性、安全保障、运营成本都是巨大挑战!
250是经过充分验证的成熟速度,安全、经济、可靠,这才是‘125’大规模路网建设的务实之选!”
一位负责运营安全的老专家声音激动,脸膛涨红。
“务实?保守!”支持350的专家立刻反驳,他是新一代动车组研发的核心成员之一,“技术是在应用中进步的!cRh380系列动车组下线在即,设计时速就是380公里!350公里运营完全在其能力范围内!
‘125’是华夏高铁确立全球领先地位的关键期!不把速度标杆立起来,怎么叫领先?难道永远跟在别人后面吃灰?
安全?京津城际350跑了多久了?出过事吗?成本?规模上去了,成本自然摊薄!目光要放长远!”
“说到长远……那磁悬浮500公里呢?岂不更长远?”支持磁悬浮的代表,一位相对年轻的学者,带着技术理想主义者的狂热插话,“轮轨技术物理极限就在400公里左右!噪音、震动、能耗、轮轨磨损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磁悬浮才是未来!
500公里起步!甚至更高!沪杭磁悬浮虽然停了,但技术积累在!
‘125’就该布局试验线,抢占下一代技术制高点!一步到位,避免重复投资!”
“磁悬浮?空中楼阁!”安全派老专家几乎要拍桌子,“造价是轮轨的几倍?兼容性呢?现有路网怎么办?运营经验呢?安全冗余呢?纸上谈兵!好高骛远!”
“轮轨350就是务实进取!磁悬浮是战略储备!250?那是开历史的倒车!”
“安全是底线!不能为了速度而速度!”
“没有速度,谈何领先?谈何效率?”
会议室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速度之争,背后是技术路线之争、国家战略之争、甚至是对发展理念的根本分歧。
数据、模型、安全记录、成本测算被反复引用,互相碰撞,谁也说服不了谁。
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亢奋和巨大的决策压力。
卢春福院士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快速敲击,这比工程难题更让他头疼。
张宏安静地坐在角落,听着那些熟悉的争论——这些争论在前世也曾激烈上演,最终选择了350公里作为“125”的主基调。
但他知道,历史在这里可以做得更好。
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着系统数据库里那成熟完善的500公里时速轮轨高铁技术图谱——更平顺的无砟轨道结构、更强大的牵引动力系统、更智能的运行控制、更优化的车体气动外形……
这是350公里技术自然进化后的成熟果实,是足以支撑华夏高铁领先世界三十年的坚实骨架!
一次建成,可避免未来五十年内因提速需求而进行的巨大改造投入!
可是……怎么开口?
铁道工程,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行”。如果说之前公路,桥梁,隧道的技术,还能用“邕廉高速”技术研发来解释。
那么在高铁技术上他就是根本不沾边。就算“超级工程师系统”的“2100年土木工程全领域知识”里面,包含了500公里的全套技术,他也拿不出来啊!
用什么借口?怎么解释技术来源?
这已经不是“妖孽”可以解释的。
恐怕那些医学家听说了会忍不住研究他的大脑构造……
另一方面……张宏非常纠结,难受。
这种明明有更好方案,却不能拿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在场的专家教授们走弯路,走错路,国家资源白白浪费……这太难受了!
他内心的天人交战清晰地反映在脸上。眉头微蹙,眼神在激烈的争论场中扫视,嘴唇几次无声地开合,最终又紧紧抿住。放在膝盖上的手,反复抓紧裤子又松开。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一直在观察他的卢春福的眼睛。
老院士心中一动。这个年轻人,在桥梁隧道领域展现出的洞察力堪称妖孽,此刻面对速度之争却如此踌躇……是力有不逮?还是……胸有丘壑却碍于身份?
卢春福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下。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争吵。
“各位,争论很激烈,也很有价值。”卢春福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张宏身上,带着一种鼓励和不容拒绝的探究,“真理越辩越明。不过,我们是不是也该听听不同的声音?”
他微微侧身,对着张宏的方向,语气温和却带着长者的威严和期许,“张宏同志,别光坐着。虽然你主攻土木结构,但工程之道,殊途同归。
你脑子活,看得多,想法也新。对这速度之争,有什么看法?别管什么内行外行,在探索真理的路上,我们,都是同行。大胆说,说错了也没关系!”
刷!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张宏身上。
这一次,目光里的情绪更加复杂。
有惊讶于卢院士竟然会点名一个“外行”的,有带着好奇想看看这个“妖孽”是否还能创造奇迹的,也有几道带着隐隐的不以为然——土木的来掺和铁道速度标准?
隔行如隔山!
张宏的心猛地一跳。
卢春福那句“都是同行”和“说错了也没关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的枷锁。
他看着卢春福眼中那份纯粹的、对技术和真理的渴求,看着周围老专家们或鼓励或审视但并无恶意的目光,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
为了这些前辈的心血不被白费,为了国家少走弯路,为了那本可以节省的老百姓血汗钱……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略显拥挤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挺拔。
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沉静地落在白板空白处,仿佛要勾勒出未来的蓝图。
“感谢卢院士和各位前辈的信任。”
张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外行之言,如有谬误,请各位前辈海涵。”
他先谦逊地定了调,随即笔锋一转,在白板上重重写下几个字:
【500公里时速轮轨高铁技术方案——第三代高铁技术的优化与升级】
嗡!
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响起。
支持250的专家瞪大了眼,支持350的专家也愣住了,连那几个支持磁悬浮的年轻学者都一脸错愕。
500公里?轮轨?!
这比磁悬浮500听起来还疯狂!
这是要挑战物理定律吗?
质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瞬间射向张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