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县城,金秋十月,秋日的阳光依然犹如盛夏般炎热。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步履悠闲。空气中混杂着烤红薯的甜香、油炸鸡块的焦香,还有从音像店里飘出的、时下流行的网络歌曲旋律。
陈文秀挺着已经十分明显的孕肚,在程琳的陪同下,走进一家母婴店。
玻璃橱窗里展示着色彩柔和的婴儿服、小巧的奶瓶、憨态可掬的布偶玩具。店内开着冷风机,空气舒爽,带着一股新布料和婴儿爽身粉混合的独特气味。
“这件连体衣怎么样?纯棉的,摸着很软。”陈文秀拿起一件浅蓝色、印着小熊图案的连体衣,脸上洋溢着母性的温柔光辉。
她轻轻摩挲着布料,想象着不久后宝宝穿上它的模样。
“好看。”
程琳的回答依旧简单直接。她站在陈文秀身侧,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店内环境和门外街道,保持着一种警惕的状态。
陈文秀又挑选了几个小围巾和一顶柔软的胎帽,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付完款,两人提着购物袋走出店铺,融入街道的人流。
陈文秀的心情很好,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为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准备物品的幸福感,暂时冲淡了对远方丈夫的担忧。
“程琳,我们去前面那家店看看婴儿床吧?听说……”
陈文秀的话还没说完,身旁的程琳脚步忽然一顿,身体极其自然地侧移半步,将陈文秀挡在了内侧靠墙的位置。
“别回头,自然走。”程琳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气声,眼神飞快地扫过身后熙攘的人群。
“斜后方,穿灰色夹克,戴鸭舌帽的男人。从母婴坊出来,跟了我们三条街了……这人不对劲……”
陈文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脏猛地一缩,手下意识地护住了隆起的腹部。
张宏提醒过她要小心。特意提到他在邕廉高速项目时被设计谋害的经历。
而如今他在温海调查事故,难道……那些人真的把手伸到她这里来了?!
陈文秀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脚步也有些发虚。
程琳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力量沉稳而可靠。
“前面路口左转,进那个巷子,神态保持自然……”程琳低声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两人加快脚步,在路口迅速左拐,闪进一条相对僻静、堆放着一些杂物的窄巷。
程琳将陈文秀护在身后,自己则紧贴巷口墙壁,屏息凝神,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几秒钟后,脚步声在巷口响起。那个灰色夹克、鸭舌帽压得很低的男人果然跟了进来!
他低着头,脚步显得有些急促,似乎在搜寻目标。
就在他踏入巷子几步,目光刚锁定陈文秀和程琳的瞬间。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从鸭舌帽男子身后扑出,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
“唔!”
一声闷哼。
那鸭舌帽男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手腕已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反拧到背后。
另一只手重重按在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压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
鸭舌帽飞了出去,露出一张惊慌失措、布满痘坑的年轻脸庞。
“疼疼疼!放手!你干什么?!”男人惊恐地挣扎喊叫。
“老实点!”
冰冷如铁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陈文秀和程琳定睛一看,十分惊讶。出手制住跟踪者的,竟然是冷江明!
他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夹克,面容冷硬,眼神如刀锋般锐利。
巷子另一头也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时髦、挎着名牌皮包的年轻女人带着两个保安急匆匆跑过来,指着被冷江明按在墙上的男人尖叫:“就是他!他偷了我的钱包!就在刚才路口!”
冷江明冷哼一声,空着的那只手在男人挣扎的口袋里一掏,果然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女士钱包,正是那年轻女人丢失的。
陈文秀松了口气。虚惊一场,原来跟踪者只是个扒手,目标并不是她。
程琳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但眼神依旧警惕。
冷江明将小偷交给闻讯赶来的巡逻民警,简单说明情况后,才转身走到陈文秀面前,微微颔首:“嫂子。”
“江明,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文秀惊魂未定,疑惑地问。
冷江明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张总交代的。温海那边……情况复杂。他担心有人狗急跳墙,让我回来,加强您和家里这边的安全。”
他简洁地解释,目光扫过程琳,交换了一下眼神,“程琳负责明面,我会待在暗中保护,确保万无一失。”
陈文秀心头一暖,随即又被巨大的担忧淹没。
阿宏在温海,到底卷入了怎样的风暴?
连冷江明都被他专门调过来保护她们……
陈文秀看着冷江明冷峻的脸庞,放在自己圆润的腹部的手掌,无意识地微微用力绷紧。感动与忧虑交织,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他……没事吧?”陈文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冷江明沉默了一下,只吐出两个字:“放心。”
……
温海市,事故调查组驻地会议室。
空气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展示着经过多次会议讨论的调查报告摘要。
留给调查组的时间不多了,他们需要尽快达成一致,拿出最终的、经得起推敲和考验的事故调查结果。
报告内容上,核心内容被加粗标红:
【……综合调查认定,本次事故的直接原因是:温海地区突发强雷暴天气,d3115次列车所在区段ctcS-2级列控中心设备遭受罕见超强雷击,导致核心处理单元永久性失效,轨道电路信息发送功能丧失。】
【同时,强雷击产生的大范围、高强度电磁干扰,导致无线闭塞中心(Rbc)与d301次列车之间的GSm-R通信发生严重中断及信息错乱……】
【……事故暴露出信号系统在极端恶劣天气条件下的脆弱性、应急处置规程在极端失效场景下的不足……】
【建议加强设备防雷标准研究、提升系统冗余备份能力、优化极端情况下的调度应急处置流程……】
铁道部安全监察局局长张淑光坐在主持席上,端着保温杯,脸上带着一种大局已定的沉稳。
他环视会场,目光扫过技术专家组区域,尤其在张宏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各位专家,同志们,”张淑光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经过大家这段时间的共同努力,事故技术原因的调查已经基本厘清。
这份报告,凝结了全体调查人员的心血,是科学、客观、经得起检验的结论。
它将为事故的善后处理、责任认定,以及未来高铁的安全运行提供最权威的依据。
如果没有其他重大补充或异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张宏,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征询:“张宏院士,作为专家组的成员,你对这份最终报告的结论部分,还有什么补充意见或者技术上的疑虑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宏身上。会场一片寂静,仿佛能听到心跳声。
王梦儒院士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眼神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张宏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眼神扫过屏幕上那几行加粗的结论,又迎上张淑光带着暗示和施压的目光,沉默了几秒,就在张淑光嘴角即将勾起满意弧度的刹那,他开口了。
“张局长,各位领导、专家。”
“关于最终报告的技术结论部分……我个人认为,在现有调查所掌握的证据链支撑下,这份报告的逻辑是相对严谨和完整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报告文本上,似乎在斟酌字句:“对于信号设备在极端雷击下的失效模式、通信中断的具体表现以及应急处置流程的优化建议……经过这段时间的反复研讨和论证,我个人……没有新的、实质性的补充意见或重大疑虑。”
他的发言,清晰无误地传递出一个信号:他认可这份报告的结论。
至少,他没有再像刚开始那样,提出针锋相对的质疑。
会场里响起一片微不可闻的松气声。
几位之前被张宏质疑过的专家,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甚至略带轻蔑的表情。
张淑光眼中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微微颔首:“很好!张宏顾问能够秉持客观、理性的科学态度,从善如流,顾全大局,这很好!那么这份报告,就作为定稿……”
“且慢!”苍劲而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会场炸响。
王梦儒院士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声音充满愤怒与凌厉,“我不认可这份报告!这份报告存在重大疏漏并掩盖了事故真相,是不合格的!专家组坚决反对!”
张淑光脸上的笑容僵住,眉头紧锁,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
“王老,这份报告可是调查组这边现场专家反复勘察,多次开会研究讨论的结果,你这是在质疑大家的工作能力吗?”
王梦儒没有看他,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每一位与会者,声音沉痛而愤怒,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会议桌上:
“诸位!这份报告,是片面的,是选择性失明!它强调设备失效和数据问题,却掩盖了导致这场惨剧最根本、最肮脏、最不可饶恕的原因——工程腐败!
温海动车事故并不是什么技术故障,而是是彻头彻尾的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