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5日,邕州东部,凤岭公园山顶。
盛夏午后的阳光,带着灼人的热力,毫无遮拦地倾泻在邕州东部广袤的土地上。
凤岭公园山顶的八角凉亭,成了这片热浪中难得的清凉孤岛。
风从山谷间穿过,裹挟着远处隐隐传来的、低沉而持续的轰鸣,掠过亭角悬挂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张宏站在凉亭边缘,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块沉稳的礁石。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衬衫,袖子随意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小臂。
他的目光穿透山间蒸腾的薄薄热雾,牢牢锁定在几公里外那片广袤的、正在被彻底重塑的土地上。
视野所及,是一片如同沸腾的钢铁海洋。
数百台重型机械——黄色的挖掘机挥舞着巨臂,如同远古巨兽啃噬着大地;
橙色的推土机咆哮着,将起伏的丘陵推成坦途;
灰白色的压路机沉重地碾过,留下平整坚实的印记;
巨大的渣土车排成长龙,在临时开辟的土路上卷起滚滚烟尘,如同奔涌的浊流。
密密麻麻、如同蚂蚁般大小的工人身影点缀其间,安全帽在烈日下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各种机械的轰鸣声、金属的撞击声、指挥哨的尖锐鸣响,混合成一股低沉而磅礴的声浪,越过几公里的距离,撞击着山顶凉亭的观光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陈文秀抱着半岁大的女儿张星海,坐在亭中的石凳上。
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额发被汗水微微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望向那片沸腾工地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怀中的张星海,似乎也被那遥远的、充满力量的声响所吸引,不再满足于啃咬自己的小拳头,而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循着声音的方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远处,嘴里发出“呀呀”的稚嫩呼唤。
“张宏,”陈文秀的话语带着震撼,“这就是……岭南高铁的起点吗?太……太壮观了。”
她看着那些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身影,看着那些在钢铁巨兽操控室里专注工作的工人,心中满是被宏大场景冲击后的悸动。
张宏转过身,目光从沸腾的工地移向妻女,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他走到陈文秀身边,俯身,极其自然地从她怀中接过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星海。
小家伙一落入父亲宽厚坚实的臂弯,立刻找到了更安稳的支点,小手更加用力地指向山下那片烟尘弥漫、机械轰鸣的方向。
小嘴里“呀呀”的叫声更加响亮,带着婴儿特有的、对世界一切新奇事物的好奇与探索欲。
“是起点,也是枢纽。”张宏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指点江山的笃定。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指向那片正在被平整的土地中心区域,“那里,正在建设的,就是未来的邕州东站。”
他的手指在空中虚划着,勾勒出无形的轨迹。
“岭南高铁,将分为东西两翼。
东线,连接东川珠三角,直插沿海经济圈。”
指尖向西划去,“西线,穿云川腹地,辐射大西南,打通西南边疆。”
他的手指最终落回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中心。
“而邕州东站,就是这两条钢铁巨龙交汇的心脏。是整个岭南高铁线路上,规模最大、功能最全的核心枢纽站之一!”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清晰蓝图和无比的自豪。
小星海似乎听懂了父亲的豪情壮志,停止了“呀呀”的叫唤,仰起粉嫩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宏,小嘴微微张着,仿佛在努力理解父亲描绘的那个宏大世界。
张宏低头,迎上女儿纯净无邪、充满信任与依赖的目光。
那目光像一泓清泉,涤荡了他心中因工程浩大、千头万绪而生出的所有疲惫与压力。
他收紧了抱着女儿的手臂,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俯下身,用额头轻轻抵住女儿光洁细嫩的小额头,声音低沉而温柔,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在女儿耳边,也在天地之间,轻轻响起:
“星海……爸爸向你保证。”
他的目光越过女儿小小的肩膀,再次投向山下那正在孕育钢铁长龙的宏大工地,投向更遥远的天际线。
“等你长大,爸爸一定给你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一个天堑变通途,再远的梦想也能乘着风抵达的世界。”
“一个……能让你这样的小朋友,自由自在成长,尽情追逐梦想的世界。”
山风拂过,吹动张宏额前的碎发。
怀中的小星海似乎感受到了父亲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爱与承诺,小嘴一咧,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灿烂无比的笑容,小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了张宏胸前的衣襟。
陈文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泛起幸福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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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2013年初春,岭南大地。
廉州港北部,邕廉高速K170+000标段。
巨大的“南方三建”旗帜在凛冽的早春海风中猎猎作响。
夜幕早已降临,但这里的白昼才刚刚开始。数十盏探照灯如同巨人的独眼,将即将合龙的跨河大桥桥面照得亮如白昼。
寒风带着海的咸腥湿气,呼啸着掠过空旷的工地,却吹不熄那滚烫的施工热情。
邕廉高速距离港口还剩最后的十公里,三建的工人们依旧一丝不苟,没有放松丝毫施工标准。
王大力裹着厚厚的军绿色棉大衣,站在寒风呼啸的桥头临时指挥台上。
他的脸被风霜和工地的日头打磨得黝黑粗糙,像一块饱经沧桑的礁石。只有那双眼睛,在探照灯的强光下,依旧燃烧着滚烫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急切与专注。
他对着手中的对讲机嘶吼,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有些变形:
“拌合站!最后三百方c60!给我盯死了标号!差一丝一毫,老子把你踹海里去!”
“施老三!你那边模板加固好了没有?风太大!给我加双保险!钢筋!钢筋绑扎再检查一遍!一根都不能少!”
“架桥机!准备!听我口令!落!慢点!慢点!好——到位!焊工!上!快!”
巨大的预制梁在橘红色架桥机的牵引下,在狂风中艰难而精准地嵌入预定位置。
蓝色的焊弧瞬间亮起,刺破黑暗,发出滋滋的蜂鸣。滚烫的焊花如同金色的暴雨,在凛冽的海风中飞溅、坠落、熄灭。
王大力死死盯着那关键的合龙缝,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那跳跃的弧光和渐渐弥合的钢铁缝隙。
这是邕廉高速最后一座高架桥,往后就是一马平川的冲击平原。这条凝聚了“三建集团”四年半年血汗、承载着张宏信任与期望的高速公路,即将迎来它贯穿南北的光辉时刻。
几百公里外,灵山县,桃源建材集团特种材料生产基地。
巨大的现代化厂房灯火通明,如同蛰伏在夜色中的钢铁巨兽。
空气里弥漫着高温、金属粉尘和一种名为“效率”的亢奋气息。
全自动化的生产线如同精密的乐章在演奏:巨大的熔炉吞吐着炽热的钢水,火焰映红了半边厂房;
轧钢线上,通红的钢坯在重型轧辊的碾压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被驯服的巨龙,被挤压、拉伸,迅速变形成笔直坚硬的钢轨轮廓。
水雾弥漫的冷却区发出嘶嘶的巨响;激光切割机发出精准而冷酷的嗡鸣,将钢板分割成需要的形状。
巨大的机械臂不知疲倦地挥舞,将成品精准地码放到等待运输的货车上。
王富贵穿着整洁的工装,但袖口和前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许油污。
他矮小的身影在庞大的设备和震耳欲聋的噪音中穿梭,显得格外灵活。
他手里拿着生产报表,小眼睛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环节,时不时对着领口的微型麦克风吼几句:
“三号线!轧制速度再提5%!这批钢轨是给岭南高铁急用的!耽误了工期,老子扣你们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