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着张宏那双在绝境中燃烧着疯狂火焰、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如同军令般的指挥,再感受着脚下大地那越来越频繁的、如同死神脚步般的细微震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干他娘的!拼了!”
老李第一个抄起一根沉重的U型钢,吼声在隧道里回荡!
“拼了!”
小刘抓起铁锹,扑向碎石堆!
“拼了!”
连重伤员都挣扎着想坐起来,用手去扒拉身边的碎石。
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建设,在幽暗的隧道深处,在倒计时的滴答声中,轰然展开!
…………
桐寨隧道外,救援指挥部临时帐篷。
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刺破山区的沉沉夜幕,将隧道口照得亮如白昼。
数十台大型挖掘机、吊车、装载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在泥泞中轰鸣作业,巨大的铲斗和钻头轮番冲击着堆积如山的塌方体。
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尾气、泥浆和名为“绝望”的沉重气息。
高音喇叭里不断传来现场指挥嘶哑的调度声,混杂着机械的轰鸣和远处山风的呜咽。
临时帐篷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巨大的地质图纸铺在简易桌子上,上面用刺眼的红笔标注着塌方范围和可能的被困区域。
电话铃声、对讲机的呼叫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焦虑和凝重。
陈文秀静静地坐在帐篷角落一张冰冷的折叠椅上。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紧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
她挺直的脊背如同风中劲竹,却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死死地盯着帐篷门口,仿佛要将那厚重的帆布看穿,看到隧道深处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程琳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半步,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王梦儒院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帐篷,他刚从前线勘察回来,工装上沾满了泥浆,安全帽下露出的头发凌乱不堪,眼窝深陷,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接过助手递来的水,猛灌了几口,目光扫过角落里的陈文秀,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和沉重。
“王老……”陈文秀猛地站起身,声音干涩而紧绷,带着颤抖,“情况……怎么样了?有……有消息吗?”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王梦儒,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王梦儒看着陈文秀那双强忍着巨大悲痛、几乎要碎裂开来的眼睛,喉咙一阵发堵。
他放下水杯,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塌方量……比预想的还要大得多。地质结构太复杂,大型机械不敢全力开挖,怕引起二次塌方……只能靠小型设备配合人工,一点点往里掏……”
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避开陈文秀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
“张宏他……当时就在掌子面后面不远……根据最后撤离的几个工人描述,他们很可能被困在K278+500到K278+520这个区间……也就是……塌方最严重的核心区……”
“最严重的核心区……”陈文秀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帐篷支架,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帆布里。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立刻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才勉强没有晕厥过去。
程琳立刻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她的手臂:“文秀!”
陈文秀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进肺里,带来一阵剧痛,却也让她濒临崩溃的神智强行拉回了一丝清明。
她站直身体,推开程琳的手,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目光却重新聚焦,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坚韧。
“王院士……他们……被困多久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碎。
王梦儒看了一眼手表,声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从事故发生到现在……已经……超过二十三个小时了……”
二十三小时!
在那种地狱般的环境里!
没有食物!没有药品!空气稀薄!随时可能再次塌方!
陈文秀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空茫的、如同深潭般的死寂。
她没有哭喊,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坐回了那张冰冷的折叠椅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帐篷外那片被探照灯照亮的、如同巨兽伤口般的塌方体,投向那轰鸣着、却显得如此缓慢无力的救援机械。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像。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眼中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整个世界吞噬的担忧与痛楚,证明她还活着。
不吵。不闹。
不休。不眠。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守在这里。
守着她深埋地心的丈夫。守着她最后的、渺茫的希望。
……
隧道深处,幸存者容身的空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跳舞。
“左边!顶住!用肩膀!顶住!”张宏嘶哑的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一根沉重的U型钢拱架被七八个工人用肩膀、用后背、用撬棍,死死地顶在预定的位置。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们黝黑的脸庞上流淌下来,混合着泥浆和血污。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剧烈痉挛、颤抖。
“绞紧!钢筋!快!缠死!打死结!”老李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他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拽着一根粗钢筋,在两根主拱架的交叉节点处拼命缠绕、绞紧!
粗糙的钢筋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碎石块被疯狂地堆叠在刚刚搭好的拱形钢架外侧。小刘和另外几个工人如同蚂蚁搬家,将能找到的最大、最沉的石块,不顾一切地垒上去。
沉重的石块撞击着钢架,发出沉闷的响声,整个临时结构都在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散架!
“泥巴!糊上去!快!别管干不干净!糊厚!堵死缝!”张宏自己也挣扎着爬过来,抓起一把混合了速凝剂的泥浆,狠狠地糊在石块的缝隙里!
冰冷粘稠的泥浆糊满了他的双手、手臂,甚至溅到了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血腥味、泥腥味和速凝剂刺鼻的化学气味。
每一次用力,每一次呼喊,都在加速消耗着本就不多的体力。
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袭着张宏的大脑,眼前阵阵发黑,他只能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系统扫描的警报声在脑海中如同催命的丧钟:
【安全时间:12分钟!】
【西侧壁b2区蠕变位移加速!顶板A7区裂缝扩展至临界点!】
“快!再快!”张宏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只能用手势拼命比划。
他抓起一根注浆软管,对着一个刚糊好泥巴、但缝隙较大的区域,将混合好的速凝泥浆狠狠压了进去!
泥浆顺着缝隙艰难地渗入,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加固效果。
狭小的拱形空间在众人拼死的努力下,艰难地成型。
内部空间不足五平方米,勉强能挤下所有十一个幸存者(包括重伤员)。拱顶很低,人只能弯腰或蜷缩着。
扭曲的钢材、凸起的石块、湿滑的泥浆构成了这个“堡垒”冰冷的内壁。
最后一块较大的石板被垒在外墙顶部。
最后一捧泥浆被糊在最大的缝隙上。
注浆管被塞进一个预留的孔洞,张宏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剩下的速凝泥浆全部压了进去!
“进去!所有人!快进去!”
张宏嘶吼着,和老李、小刘一起,将重伤员小心翼翼地抬进这个散发着泥土和钢铁腥气的、冰冷简陋的“堡垒”。
然后,他们自己也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用身体紧紧护住重伤员。
十一个人,如同沙丁鱼罐头般挤在一起。冰冷的钢铁和岩石硌着身体,泥浆的湿冷透过衣物渗入骨髓。
空气污浊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窒息感。
外面,隧道顶壁和侧壁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挤压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如同死神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张宏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启动了系统扫描。
模型显示,他们所在的这个简陋拱形结构,在系统加持下选择的节点和堆叠的碎石配重下,看似脆弱却形成了一个相当牢固的支撑构造体。
而周围岩体的应力,已经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警告!预计大规模二次坍塌倒计时:3分钟!】
张宏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微弱的气音,“都抱紧头……护住……要害……”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这个狭小的、用血汗和意志堆砌出的“堡垒”。
十一个人,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挤在巢穴中的雏鸟。
黑暗中,只有彼此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声。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每一秒,都可能成为生命的终点。
张宏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浮现出陈文秀温柔的笑脸,浮现出女儿张星海那张粉雕玉琢、带着无邪笑容的小脸……
“文秀……星海……”他在心底无声地呼唤,带着无尽的眷恋和歉疚。
就在这时!
“轰隆隆隆——!!!”
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四周猛烈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