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你等着我!我来了!!”
陈文秀的声音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破碎而决绝,
冰冷的铁锹撞击着坚硬的碎石,发出沉闷的响声。
每一次挥动,都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震得她手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锹柄!
她的身体在风雨中剧烈地摇晃,脚步虚浮,每一次铲起,都如同在与整个山岳为敌!
泥浆溅满了她的裤腿和风衣,狼狈不堪。
但她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疯狂地重复着挖掘动作!
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救援现场。
只有风雨声,机械的轰鸣声,还有那个女人在泥泞中疯狂挖掘时发出的、令人心碎的喘息和呜咽。
下一秒!
“操!还愣着干什么!”
一个粗犷的、带着哭腔的吼声猛地炸响。
坍塌处旁边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发红的眼睛,抄起铁镐冲了上去!“继续挖!往死里挖!”
“挖!!”
“都踏马别停!”
“兄弟们!加把劲啊!!”
“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陈文秀就像一颗火星,引爆了炸药库。
巨大的悲愤和热血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绝望,几十名、几百名浑身泥浆的救援人员,无论是工人、技术员还是消防官兵,在这一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他们抓起手边一切能用的工具!铁锹!铁镐!撬棍!甚至徒手!
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扑向那片巨大的塌方体!
铲!砸!撬!搬!
泥浆飞溅!碎石滚落!
汗水、雨水、血水混合在一起!
没有人喊累!没有人退缩!
只有一声声嘶哑的、充满血性的咆哮在风雨中回荡!
程琳冲上前,死死抱住几乎脱力瘫软的陈文秀,泪水夺眶而出:“文秀!够了!够了!他们会挖通的!一定会的!”
陈文秀的身体在程琳怀中剧烈地颤抖着,冰冷得像一块寒冰。
那股拼命劲耗尽,她手中的铁锹无力地滑落,砸在泥浆里。
她抬起沾满泥污和血污的脸,望着那片在暴雨中如同沸腾般疯狂挖掘的人潮,望着那在绝望中爆发出的、撼天动地的力量,空洞的眼中,滑下两行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无声地流淌。
“阿宏……你看到了吗……等我……一定要等我……”
……
陈文秀又一次从昏厥中苏醒,已经是深夜。
程琳告诉她,这次只过去了半天。
隧道……依然没有挖通。
这一次苏醒后,陈文秀显得冷静许多,或者说,显得很麻木。
她让程琳找来轮椅,坐上轮椅,挂着点滴。程琳打着伞,推着她来到隧道口。
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冰冷的雨水,无休无止地冲刷着龙门山脉。桐寨隧道口,早已化作一片泥泞的泽国。
探照灯的光柱在雨幕中艰难地刺破黑暗,映照着数百个如同泥塑般、却依旧在疯狂搏斗的身影。
铁器撞击岩石的铿锵声、粗重的喘息声、嘶哑的号子声、机械的轰鸣声,混合着风雨的咆哮,奏响了一曲人类与自然、与死神抗争的悲壮交响。
雨水冲刷着工人们脸上的泥污,露出底下因疲惫和焦急而扭曲的面容,但每一双眼睛里,都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二十四小时轮班!不休不眠!
与时间赛跑!与死神抢人!
陈文秀坐在轮椅上,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毯子。她发着高烧,身体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但她固执地睁着眼睛,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锁定在那片不断被挖掘、又似乎永远挖不到头的泥石山上。
输液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程琳撑着一把大伞,沉默地守在她身边,如同最忠诚的哨兵。
三天了,没有人放弃。就算明知希望渺茫,也要全力与灾难抗争到底!
时间,在暴雨和泥泞中,在希望与绝望的拉锯中,缓慢而沉重地流逝。
就这样,陈文秀在抢险现场守了一夜。
当她再一次苏醒,她感到一道光洒在自己脸上,伴随着久违的温暖。
她睁开眼,雨已经停了。
东方天际,那如同利剑刺破厚重云层边缘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曙光,让她如梦半醒,一时间不知道是在现实还是虚幻之中。
当朝阳第一缕光照射在隧道口,奇迹般地,那肆虐了三天三夜的滂沱大雨,无声停歇,乌云开始稀薄、散去。
与此同时——
“通了!!”
“挖通了!!”
“看到里面了!!”
撕心裂肺、带着巨大狂喜的吼声,猛地从隧道深处的挖掘最前线爆发,如同平地惊雷!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死寂的现场!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隧道口——天空金色的裂口正在迅速扩大,驱散阴霾,黎明的曙光正在隧道口扩大,越来越明亮。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激动和希望的暖流,瞬间席卷了每一个疲惫不堪的身心!
紧接着!
巨大的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般,毫无预兆地、猛地爆发出来!
直冲云霄!震得山峦都在颤抖!
“通了!!”
“挖通了!!”
陈文秀的身体在轮椅上剧烈地一震。
她猛地挺直了脊背,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一抹病态的红晕。
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里。目光如同实质,穿透那片欢呼的人群,射向那个幽深的洞口!
救援人员如同潮水般涌进隧道。
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洞内的黑暗和烟尘。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狼藉的,堆满碎石、泥浆的塌方物,如同沼泽。
在半挖开的“沼泽”中央,半埋着一座奇怪的……“堡垒”。
那是一个由扭曲的U型钢拱架、粗大的钢筋、厚重的碎石块和厚厚的、已经凝固的灰黑色速凝泥浆共同构筑而成的、简陋而怪异的结构。
如同汪洋中的孤岛,赫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它被深埋在数十米厚的塌方物之下,却奇迹般地保持着相对完整的轮廓!
虽然表面布满了撞击的凹痕和裂纹,但主体结构竟然没有完全垮塌!
而在它周围,是更加触目惊心的、如同被炸药蹂躏过的二次坍塌景象。
巨大的岩石块犬牙交错,堆积如山。
“有人!里面有人!”
“快!快救人!!”
救援人员如同疯了一般扑了上去。
用液压剪、切割机、撬棍,不顾一切地清理着覆盖在“堡垒”入口处的碎石和扭曲的钢筋。
最后一块堵住“门洞”的碎石被撬开,强光手电的光柱猛地射进那个狭小、黑暗、散发着浓重泥腥、汗臭和血腥味的空间时——
里面,十一个身影,如同受惊的幼兽,紧紧地蜷缩在一起!
他们浑身沾满泥浆和干涸的血迹,脸色青紫,嘴唇干裂,呼吸微弱。
大部分人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只有两三个意识模糊的人,在强光的刺激下,发出微弱的呻吟。
而最靠近“门口”的那个高大身影……
他背靠着冰冷的、糊满泥浆的“墙壁”,头无力地垂在胸前,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泥污和血痂,几乎看不清面容。
他的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垂落,另一只手却紧紧护在胸前,仿佛抓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是张宏!
“是张工——!!”
“快!把人抬出来!”
“小心伤口!”
当救援人员用担架抬着张宏出现在隧道口,虽然满脸淤泥,只是一个隐约轮廓,陈文秀一眼就辨认出那是她苦苦等待的丈夫!
“张宏!!”
一声凄厉的呼唤。陈文秀瞬间挣脱了程琳的搀扶,如同离弦之箭般,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她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湿滑的泥浆里,又手脚并用地爬到担架前!
“张宏!”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却又害怕得不敢落下。
就在这时。
张宏紧闭的眼皮,在强光的刺激下,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接着,又一下!
然后,他那只护在胸前的手,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沾满泥污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活着!!”
“还有呼吸!!”
“快!担架!氧气!医生!!快啊!!”
巨大的、带着狂喜和哽咽的呼喊声再次响彻隧道。
劫后余生的泪水,混合着泥浆,从无数张粗糙的脸庞上滚滚落下。
三天三夜!深埋地心!
十一个人!奇迹生还!
金色的曙光彻底驱散了阴云,慷慨地洒落在桐寨隧道口,洒落在每一个相拥而泣、欢呼雀跃的人身上。
也温柔地笼罩着那个被小心翼翼抬出地心囚笼的男人,和他身边那个喜极而泣、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女人。
这一刻,生命的奇迹,如同破晓的曙光,穿透了所有的黑暗和绝望,照亮了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也照亮了每一个见证者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