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初，江城，华南海鲜市场。
凌晨四点的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混杂着鱼虾的腥咸、禽畜粪便的臊臭，还有冰融化后渗出的淡淡铁锈味。
老赵缩着脖子，哈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昏黄的白炽灯光里。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套上厚厚的、沾满不明污渍的橡胶围裙和袖套，开始了一天营生。
今天刚到的货里有几只关在铁笼里的貉子，毛色杂乱，眼神惊恐。
老赵骂骂咧咧地打开笼门，伸手去抓。一只貉子受了惊，猛地向后一蹬，锋利的爪子划过老赵没戴手套的手背。
“嘶！”
老赵倒抽一口冷气，手背上立刻多了三道血痕，火辣辣地疼。“畜生！”
他恼怒地咒骂着，随手扯了块脏兮兮的抹布胡乱擦了擦渗出的血珠，没当回事。
这市场里，谁手上还没点小口子？
他继续干活，把挣扎的貉子拖出来，过秤，宰杀。
温热的血溅在冰冷的案板和水磨石地面上，很快又被水流冲淡，汇入地上油腻的污垢里。
天光微亮，市场渐渐喧嚣起来。
采购的饭店老板、早起的主妇、推着小车的摊贩，摩肩接踵。老赵的摊位前也围了几个人。
他熟练地剁着排骨，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喉咙里有点痒，他清了清嗓子，带出几声闷闷的咳嗽。
“老板，这排骨新鲜不？”一个裹着厚羽绒服的大妈问。
“新鲜！刚宰的！”老赵拍着胸脯，唾沫星子随着他说话喷溅出来，又是一阵压不住的咳嗽，他赶紧侧过身，用手背捂着嘴咳了几下。
“咳…咳…天儿冷，有点着凉。”他不好意思地解释，没看到大妈微微皱起的眉头和下意识后退的半步。
大妈挑好了排骨，付钱离开。
旁边一个等着买五花肉的中年男人也听到了老赵的咳嗽，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脸上的棉布口罩——那口罩已经有些发黄，边缘都起了毛球。
老赵没在意，继续招呼生意，喉咙里的痒意却越来越明显，咳嗽也越来越频繁，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回音。
他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头也昏沉沉的，以为是熬夜受凉加重了。
几天后，江城某三甲医院，发热门诊。
急诊科副主任医师李梅戴着外科口罩，眉头紧锁地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刚出来的肺部ct影像。
病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性，高热不退，咳嗽剧烈，呼吸困难。家属说他在华南海鲜市场工作。
屏幕上，双肺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磨玻璃影，边缘模糊，像蒙上了一层脏污的毛玻璃，更可怕的是，这些阴影主要分布在肺的外周带（胸膜下区域）。
这影像特征……李梅的心猛地一沉。
既不像典型的细菌性肺炎，也不像普通的流感病毒肺炎。
她立刻想到了近期内部传达的、要求高度警惕的“不明原因肺炎”监测通知。
“立刻通知院感科！启动隔离程序！病人按最高级别防护转入负压病房！”
李梅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血常规、生化、pct（降钙素原）、呼吸道病原体九联检，全部加急！另外，”
她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采集深部痰液、咽拭子、血样，送市疾控中心！标注：高度疑似不明原因肺炎，申请深度测序！同时，按‘长城计划’特殊通道上报！”
‘长城计划’特殊通道！
这个指令让旁边的住院医生心头一震。
这是近期医院高层秘密传达的、优先级最高的上报机制，直通一个代号为“长城”的绝密项目组！
京城，华夏新能源建设集团总部，“白泽”工作区。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实时滚动着西北超导管道施工现场传回的高清画面。
“工蜂”建造机器人在陡峭的崖壁上精准作业，激光切割岩石的火花如同节日的礼花。
张宏站在屏幕前，听着工程总指挥的汇报，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距离他设定的“一年窗口期”越来越近，管道还有近一半的里程悬在崇山峻岭之间，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突然，工作区内专属于“长城计划”的加密通讯终端，发出一阵低沉而急促的蜂鸣，屏幕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空气骤然凝固。
张宏瞳孔骤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终端前。
屏幕上，一条加粗的、标注着“最高紧急·江城哨点”的信息正在疯狂闪烁。
点开。
信息内容简洁却触目惊心：
【上报单位：江城协和医院（哨点编号：wh-007）】
【病例概要：男，52岁，华南海鲜市场从业人员。急性起病，高热（39.8c），剧烈干咳，呼吸急促（RR＞30次\/分），指脉氧饱和度88%（未吸氧）。肺部ct：双肺多发外带磨玻璃影及实变影。初步实验室：白细胞正常，淋巴细胞显着降低。呼吸道常见病原体九联检（含流感）阴性。】
【附件：肺部ct影像（dI格式）、血常规报告（扫描件）、初步流行病学调查（接触史：华南海鲜市场，无明确野生动物直接接触，但环境复杂）。】
张宏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肺部ct影像的缩略图上。
那熟悉的、如同噩梦般的磨玻璃影分布模式，还有那“淋巴细胞显着降低”！
而报告最底部，一行字如同鲜血一样触目惊心：
【结论：符合长城计划预测的新型冠状病毒特征（相似度99%）。】
嗡——
张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万一不会发生”，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就是它！
前世那场席卷全球、带走无数生命、改变世界格局的白色瘟疫！
它，来了！还是在江城！还是在12月中旬！
“国安！”张宏声音嘶哑。
“在！”
“立刻请求上级启动长城计划！”语气坚决，不容分毫质疑。
“是！”
……
京城，西山，战略决策中心。
灯火彻夜未熄。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烟雾缭绕。
几位首长的面容在青白色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每个人的面前，都摊开着那份刚刚送达、还带着数据余温的紧急预警报告。报告末尾，还附有烛龙亲笔签名按手印的请求书。
报告的内容，字字千钧，句句惊心。
尤其是那“人传人确定”“全球大流行风险”“立即封城”的建议，每一个词都重若泰山！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偶尔响起的、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笃笃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份报告，已经不再是预测或建议。它是“烛龙”以个人信誉、前途乃至生命为赌注，发出的最高级别警报！那份请求书，无声地诉说着事态的极端严峻和报告者破釜沉舟的决心！
“数据……复核过了吗？”安全首长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异常沙哑。
卫生首长立刻回应，声音同样干涩：“我们的专家组第一时间复核了江城哨点传回的全部原始数据，包括ct影像和血液分析。影像学特征……高度吻合报告描述。淋巴细胞绝对值显着降低这一条，是重要佐证。
虽然病毒分离和基因测序需要时间，但……综合研判，报告结论……可信度极高。”
“封城……”
民生首长看着报告上那两个字，手指微微颤抖，“千万级人口的特大城市……史无前例……影响太大……”
“不封城，影响更大！”经济首长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却异常坚定，“报告里推演的R0值和春运模型，你们也看到了。一旦扩散，将是灭顶之灾！
经济崩溃，社会停摆！
封城，是断臂求生！是唯一的选择！
代价再大，也比全国沦陷强万倍！”
“方舱医院、全民口罩、疫苗药物全力攻坚……”另一位首长喃喃念着报告中的建议，“‘烛龙’同志……这是把每一步都给我们指出来了啊……”
“他是在拿命赌！”国务首长缓缓开口，声音沉重无比，目光扫过报告末尾的签名，“赌我们知道真相后，会选择相信他，选择行动！赌我们能承受封城的代价，去换取更多人的生路！”
所有人都沉默了。目光再次聚焦在那份报告上，聚焦在那个签名上。
重生者的身份，在此刻已无需再讨论。
这份请愿书本身，就是最确凿的证据。
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正在用尽一切力量，试图扭转那场“曾经发生过”的浩劫！
信任？还是迟疑？
行动？还是观望？
每一个决策者都感到了肩上那重于泰山的责任。
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国务首长掐灭了手中的烟蒂，烟灰缸里已经堆成了小山。他缓缓站起身，环视着在座的每一位同僚，目光深沉如海。
“诸位，”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千钧之力，为这场关乎国运的辩论画上了句号：
“基于‘烛龙’同志以个人生命担保的预警报告，基于前期‘长城计划’的充分准备，基于我们对人民生命健康高度负责的使命！”
“我宣布：”
“‘长城计划’，即刻启动最高响应级别！”
“全国动员！”
“按报告所提方案，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执行！”
“封城！方舱！全民防护！科研攻坚！信息透明！”
“此令，立即下达！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