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被国务首长低沉的声音重新搅动。
“刘欣同志。”
他看向长桌末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微秃的中年科学家。
科学家刘欣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屏幕前。
他的手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声音竭力保持着学者的平稳:“各位首长,各位同志。基于‘天启’传递的信息碎片,以及我们自身的推演,关于可能存在的地外文明及其行为模式,学界,包括白泽智库内部,梳理出几种主要的理论模型。”
屏幕亮起,简洁的图表浮现。
“第一,黑暗森林模型。”
刘欣点开第一个图标,那是一片点缀着无数光点的、深邃幽暗的宇宙背景,“核心观点:宇宙资源有限,生存是文明第一需要。任何暴露自身存在的文明,都会被更高级、更警惕的文明视为威胁,并可能遭到毁灭性打击。就像黑暗森林里,猎人必须消灭任何暴露位置的猎物,以保全自己。”
他顿了顿,“其逻辑前提是‘猜疑链’和‘技术爆炸’——文明间难以建立信任,且低级文明可能瞬间超越高级文明。”
张宏的指尖在桌面下无意识地轻点。系统数据库里,关于这个理论的详尽分析瞬间流过他的意识流。冰冷,残酷,但逻辑自洽。
“第二,‘友好接触-引导者’模型。”
画面切换成柔和的光线与连接的网络,“该模型认为,高级文明可能倾向于观察、引导或有限度地帮助低级文明发展,如同导师。‘天启’的存在,其指引性质,似乎更倾向于此。动机可能是多元的:知识共享、避免低级文明走上歧路(比如自我毁灭)、甚至是为未来可能的联盟做准备。”
“第三,‘资源收割者-观察者’模型。”
屏幕变成冷漠的机械臂和巨大的观测镜,“高级文明视低级文明为资源。包括生物资源、行星资源或纯粹的观察样本。它们可能定期‘收割’,也可能仅仅是冷眼旁观文明的兴衰,不做任何干预。‘天启’的出现,可能是一次实验性的投送,观察我们的反应。”
“第四,‘蜂群意识-集体主义’模型。”
图像变为无数个体紧密连接形成的庞大结构,“宇宙中可能存在高度集体化的超级文明,个体意识完全融入集体意志。它们的行为模式难以用个体文明的逻辑揣度,扩张或同化可能是其本能。”
“第五,‘文明壁垒-隔绝论’。”
画面只剩下孤立的星球,“物理距离、时空限制、维度差异……这些构成了难以逾越的壁垒,导致文明间几乎不可能发生实质接触。‘天启’可能只是某种远古遗迹或自动化探测器,发送者早已消亡或无法抵达。”
刘欣结束了他的讲述,会议室再次陷入沉寂。
每一种模型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张宏的思维在高速运转。
天启文明,属于哪一种?
引导者?动机何在?
观察者?目的为何?
收割者?为何留下坐标和科技?
黑暗森林?那为何不直接抹除地球?
系统庞大的数据库也无法给出唯一确定的答案。
但有一点无比清晰:留下“天启”,本身就是一种主动行为,一种观察,或者说,一场无形的“考核”。
“刘欣同志的分析很全面。”
总首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决断,“无论‘天启’背后的文明是何种意图,一个既定事实已经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很可能早已处于某种形式的观察之下。”
他目光如炬,扫过全场:“从‘天启’降临月球,到被我们获取、解读、乃至此刻我们的决策会议……这一切,都可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中。猜忌、恐惧、畏首畏尾,毫无意义,只会自缚手脚!”
军务首长用力拍了下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正是!管他天上是什么牛鬼蛇神!我们华夏的路,自己走!按我们自己的节奏,自己的需要,部署未来!”
“不错。”安全首长接口,声音冷硬如铁,“但战略上,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假定对方是恶意的,假定我们是被圈养的试验品。即便如此,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一个文明?”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我们要展现出我们的‘价值’和‘意志’!价值,是我们独一无二的创造力、组织力、学习力!意志,是我们绝不屈服、自强不息、追求生存与发展的决心!”
“展现价值与意志的最佳舞台,”科技首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热切,“就是火星!那个‘天启’指引的前哨基地!美国人想抢先?我们就比他们更快!”
“当下的全球局势,”经济首长沉稳地补充,“百年变局进入深水区,混乱加剧。即便没有地外文明的阴影,增强自身硬实力,特别是国防科技力量,也是国家生存发展的根本需求。”
“很好。那么现在我们拥有了两个明确方向!”
国务首长一锤定音,声音回荡在会议室,“第一,集中力量,确保在2030年前,实现华夏载人登陆火星,抢占先机,破解遗迹之谜。
第二,全面推进科技、经济、军事建设,夯实国家根基。重中之重,加速打造以‘南天门计划’为核心的全球近地空间防御体系。将我们的‘盾’,筑得更牢!”
“同意!”
“附议!”
“必须如此!”
没有冗长的辩论,只有高度凝聚的共识。
在座的核心领导层和顶尖专家们,神色肃穆,眼神坚定,依次举手表决。手臂如林,意志如钢。
关乎国运乃至人类文明命运的宏大战略,就此定下基调。
……
会议并未完全结束。
当其他人带着凝重的神情和沉甸甸的使命陆续离开后,会议室的门再次无声合拢,只留下最高层的几位首长,以及包括张宏在内的七位“天启”接触者。
气氛变得更加凝重,空气仿佛有了重量。
总首长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几位接触者——有白发苍苍的物理学家,有目光深邃的航天专家,也有气质沉稳的军方技术将领。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张宏身上。
“各位同志,”总首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今天,还有一层核心机密,需要向你们,我们最核心的天启接触者群体,彻底公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张宏身上。
“张宏同志,代号‘烛龙’,他所拥有的,远不止于对‘天启’信息的解读能力。”
总首长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他,掌握着一把通往未来的钥匙——一个源自更高维度文明的科技数据库。这个数据库,蕴含着远超‘天启’碎片所包含的、属于卡尔达肖夫1级文明巅峰的、完整的工程科技体系。”
“嘶——”
饶是这些见惯了大风大浪、心志坚如磐石的顶尖科学家和将领,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的眼睛瞬间瞪大,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那位白发物理学家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扶住了桌子边缘。
航天专家的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军方将领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看到了战略核武器库的钥匙。
这个消息的冲击力,甚至超过了确认外星文明的存在!
一个完整的、系统化的、1级文明巅峰的科技宝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华夏将拥有跳过无数技术断层、直接攀登科技树顶端的通天之梯!
意味着之前张宏拿出的那些“黑科技”并非偶然灵感,而是冰山一角!
“国家最高层决定,”
国务首长接过话头,声音斩钉截铁,“成立‘盘古’工作组,由张宏同志担任组长,在座各位天启接触者同志,作为核心组员。
工作组唯一使命:在绝对保密前提下,全力协助张宏同志,将这份关乎国运的科技宝藏,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华夏力量!
你们,将是我们撬动未来的杠杆支点!”
巨大的责任与无上的信任,如同实质的洪流,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位接触者。
他们看向张宏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撼、敬畏、狂喜、以及沉甸甸的压力。
“张宏同志,”
总首长看向他,目光深邃,“作为‘盘古’的掌舵人,你肩上的担子最重。
我们想知道,你的第一步,打算怎么走?科研重心,放在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期待,审视,询问。
张宏站起身,迎着那一道道足以穿透灵魂的目光。他早已深思熟虑。
“首长,各位同志。”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冷静,“我们面临的首要瓶颈,不是技术本身,而是‘转化效率’。”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知识,在这里。浩如烟海,包罗万象。但如何高效、准确、完整地将它们从这个生物大脑中‘搬运’出来?”
他微微摇头,“靠我口述?靠研究员记录?效率太低,误差太大。一个微小的、看似不起眼的技术节点,其背后可能是一整本厚厚的专业着作,甚至是一个全新的理论体系。”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他清晰的声音在回荡。
“因此,科技转化的第一步,必须解决‘知识传输’的通道问题。”
张宏的目光变得锐利,“这需要两项关键技术的突破:高带宽、低延迟、高保真的【脑机接口】技术,以及,能够承载、模拟、甚至运行人脑思维模式的【虚拟大脑】技术。”
“然而,”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凝重,“无论是实现真正实用的脑机接口,还是构建足够复杂的虚拟大脑模型,其基础算力需求,都远超我们现有的任何超级计算机架构的极限。它们需要的是……【强人工智能】级别的算力支撑。”
“所以,”
张宏的结论掷地有声,目光扫过在座的首长和专家,“当前我们最核心、最迫切的攻关目标,是新一代计算机技术。
不是对现有硅基架构的修修补补,也不是寄望于尚在实验室阶段、存在重大瓶颈的替代路径——比如碳基芯片(潜力不足)、光子\/光量子芯片(工程化难度过大,短期不现实)、生物芯片(应用场景和稳定性局限太大)。”
他停顿了一下,给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答案:“我们需要的是——【类脑计算机】。模拟生物神经网络结构和信息处理机制的计算架构。这是性能、能效比和可行性上,实现强人工智能目标的最佳,也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类脑计算机?”
科技首长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前倾,“这个概念在学界讨论已久,但瓶颈巨大。神经元模型、突触连接、并行处理架构……理论和工程上的鸿沟如何跨越?张宏同志,你有具体的技术路线?”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张宏的面色变得异常凝重,仿佛在陈述一个沉重而不可避免的事实。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各位同志,其实……自然界早已制造出了这个宇宙中已知最强大、最高效的‘计算机’。”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困惑而期待的脸。
“那就是——生物的大脑。”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而大脑,”张宏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逻辑,“其最核心的物质基础,构成神经网络的基本单元,就是神经元细胞。拥有特定结构和功能的神经元集群,本身就是天然的、完美的‘计算单元’。”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炬,迎向那些骤然变得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因此,要制造真正强大的类脑计算机,最直接、最高效的‘原材料’……”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就是生物的大脑本身。”
“轰!”
仿佛一颗精神炸弹在会议室中央爆开!
“什么?!”
那位白发苍苍的物理学家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张宏:“你……你再说一遍?!原材料?!用……用人的大脑?!”
“荒谬!”
军方将领脸色铁青,拳头瞬间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喷出怒火,“张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反人类!这是纳粹行径!”
“用活人的大脑做计算机元件?!”航天专家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尖锐起来,“这绝对不行!伦理底线不容触碰!”
科技首长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他死死盯着张宏,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惊骇和不解,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总首长和国务首长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严峻,眉头紧锁,目光如刀,审视着张宏。
会议室里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充满了浓烈的质疑、愤怒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刘国安在门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影微微绷紧。
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质问和几乎要将他洞穿的愤怒目光,张宏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动摇或慌乱。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迎着风暴,眼神深处,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属于工程师的绝对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