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是被光线唤醒的。
不是赤霄级飞船的冷白光，是柔和的暖黄，像桃源村清晨透过窗棂的阳光，落在眼皮上，不刺眼，却能让人慢慢睁开眼。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碰到身下的床垫——软硬度刚好，材质像某种植物纤维，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不是太空飞船常见的合成材料。
缓缓坐起身，他环顾四周。
房间不大，约莫十平米，墙壁是一体成型的乳白色，没有接缝，没有开关，光线像是从墙壁内部透出来的，均匀地铺满每个角落。地板是浅灰色，踩上去有轻微的弹性，像踩在草地上。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不是那套深蓝色的工装，是一件宽松的深灰色长袍，布料轻盈，贴在皮肤上很舒服。手腕上的通讯手环还在，屏幕漆黑，按了按，没反应——应该是被屏蔽了信号。
身体没有不适，没有被束缚的感觉，连之前在夸父号上的疲惫，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像是睡了一场安稳的觉，连梦都没有。
张宏起身，走到房间中央。
正前方的墙壁突然泛起一阵涟漪，像水面被风吹动。紧接着，涟漪扩散开来，墙壁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彻底消失，化作一道淡蓝色的光帘，落在地上，像一层薄纱。
光帘外，符云站在那里。
还是那身青色的唐装，袖口绣着淡淡的云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和在野猪岭凉亭时一模一样，却少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亲近。
“张宏先生，醒了？”符云的声音传来，清晰地落在耳边，没有借助任何设备，“感觉怎么样？”
张宏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目光扫过光帘外的通道——通道很宽，两侧是和房间一样的乳白色墙壁，远处有柔和的光在闪烁，听不到任何声音，安静得有些不真实。
“这里是哪里？”他开口，声音比预想中平稳，“夸父号上的光，是你弄的？”
“是。”符云点头，侧身让开通道，“这里是‘观察者号’，我的私人飞船。请随我来，我带你四处看看，顺便解答你的疑惑。”
张宏犹豫了一下，迈步走出房间。
光帘在他身后重新凝聚成墙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通道里的温度和房间里一样，不冷不热，空气中飘着和床垫一样的草木香，深吸一口，连肺里都觉得清爽。
“你的飞船……”张宏看着通道两侧，忍不住开口，“比外面看起来，大很多。”
透过舷窗，他可以看到符云飞船的轮廓。
“观察者号”是流线型的，银灰色，长度约莫两百米，像一颗拉长的水滴，停在柯伊伯带的阴影里，不起眼，却带着一种超越地球科技的精致。
符云笑了，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墙壁：“空间折叠技术，外面两百米，里面可不止。”
说话间，他们走到通道尽头。
前方是一扇圆形的门，门缓缓打开，刺眼的光涌进来——不是阳光，是生态区特有的暖光，带着湿润的水汽和植物的清香。
张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等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眼前是一个数平方公里的空间，如同一方小世界。
广阔的空间里，长满了高大而古老的树木，树叶是深绿色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草地上，形成斑驳的光斑。远处有一方湖泊，湖水清澈见底，里面有彩色的鱼群在游动。
更让人震惊的是，草地上，几只体型庞大的恐龙正在漫步——不是模型，是活的。
一群只三角龙低着头，啃食着地上的蕨类植物，皮肤粗糙，鳞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不远处，几只翼龙展开翅膀，从树林上空飞过，翅膀扇动的风声清晰可闻。
“这是……”张宏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
“克隆的。”符云走到他身边，指着那只三角龙，“从地球的化石里提取的基因片段，用共和国的生物科技复原的。我喜欢地球的古生物，尤其是恐龙，觉得它们很有力量。”
张宏转头看他：“你收集地球的东西？”
“很多。”符云笑着点头，带着他往前走，“不止古生物，还有你们的文物，文化作品，甚至一些日常生活的小东西。”
穿过树林，前方出现一座方形建筑，像是华夏古代的宫殿，木质的结构，飞檐翘角，上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宫殿之中，陈列着数以百计的精美艺术品——
左侧是一套战国时期的青铜器，鼎、爵、戈，排列得整整齐齐，青铜表面的绿锈自然，纹路清晰，一看就是真品，不是仿造的。
右侧是一个玻璃展柜，里面放着古埃及的黄金面具，面具上的宝石在灯光下闪烁，和博物馆里的图坦卡蒙面具一模一样。
亭台的石桌上，还放着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论语”两个字，纸张泛黄，是古代的宣纸。
“这些……”张宏走到青铜器旁，伸手想碰，又停住了，“都是真的？”
“大部分是。”符云拿起那本《论语》，翻开，书页间带着淡淡的墨香，“这本是复刻的，真品在地球的博物馆里，我不想破坏你们的文化传承。但青铜器和黄金面具，是我在地球的考古遗址附近找到的，当时它们埋在地下，快被腐蚀了，我就带回来保存了。”
张宏看着那些文物，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震惊于符云的能力，也惊讶于他对地球文化的兴趣。
“你为什么喜欢地球文化？”他问，“尤其是华夏文化。”
符云放下《论语》，目光落在亭台的飞檐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感慨：“银河系里，像地球这样文化延续五千年的文明，不多见。你们的文字、历史、哲学，都很有生命力。我去过很多文明，有的只有科技，没有文化，像一台冰冷的机器；有的文化断层，连自己的历史都记不清了。只有地球，尤其是华夏，能把过去和现在连起来，不容易。”
他转头看向张宏，突然笑了：“对了，你刚才问我，这是不是我的本来面目。”
张宏点头——他一直怀疑，符云的人类外表是伪装的，毕竟银河系里的文明种族众多，类人种族虽然常见，却未必每个都和人类长得一模一样。
“不是。”符云坦诚道，“我的本体，是一种能量形态，没有固定的样子。选择人类的外表，一是因为方便和你交流，二是因为我喜欢人类的形态——有温度，有表情，比能量形态有趣多了。”
他抬手，手掌心泛起一阵淡蓝色的光。光慢慢凝聚，变成一只小鸟的形状，又很快散开，恢复成手掌。
“这是我的本体形态的一部分，”符云解释，“能量体，能随意变化。但我还是觉得，人类的样子更好。”
张宏看着他掌心的光，心里的疑惑少了些——符云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没有。
他的行为，更像是一个对地球文化感兴趣的观察者，而不是一个掠夺者。
“走吧，带你去主控室，那里有你更感兴趣的东西。”符云转身，朝着生态区深处走去。
张宏跟上他。
穿过生态区，前方是一面雪白的墙壁。墙壁融化般出现一扇门，门后是一条向下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墙壁上，有蓝色的数据流在流动，像瀑布一样，闪烁着密密麻麻的字符——张宏能看懂一部分，是关于太阳系的坐标和参数。
走了约莫一分钟，通道尽头的门缓缓打开。
主控室到了。
这是一个圆形的空间，直径约莫五十米，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球形光幕，周围是一圈控制台，控制台上没有按钮，只有淡蓝色的光纹，不时闪过一道数据。
没有椅子，没有工作人员，只有几个银色的机器人在控制台旁走动——不是人形的，是流线型的金属体，顶端有蓝色的扫描光，动作灵活，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张宏的目光，瞬间被中央的球形光幕吸引。
光幕上，是太阳系的实时影像——不是模型，是真实的画面。太阳在中央，发出耀眼的光芒，八大行星围绕着它旋转，连小行星带里的碎石，都清晰可见。
更让人震惊的是，只要符云的手指在光幕上轻轻一点，画面就能瞬间放大——
点在地球上，画面立刻切换到亚洲大陆，再放大，能看到华夏的首都，看到盘古基地的地下入口，甚至能看到桃源别墅的院子里，程琳正在陪星耀玩积木，星耀的笑声仿佛能透过光幕传过来。
“这是……”张宏的呼吸有些急促，伸手想触碰光幕，指尖却穿过了光，什么都没碰到，“实时监测？”
“是。”符云走到光幕旁，手指在上面滑动，画面切换到月球堡垒——
施工的机器人正在安装主炮的炮管，工人穿着防护服，在脚手架上走动，连他们头盔上的编号，都清晰可见。
“天体级监测系统，能实时调取太阳系内任何地点的影像，精度最高能到毫米级。”
他手指再一动，画面切换到过去——
是三年前，星环竣工的那天。张宏站在星环的控制中心，手里拿着话筒，宣布星环正式启动。
画面里，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眼角有细纹，工装外套上别着“首席科学家”的徽章，连他当时说的话，都清晰地回放出来：“星环的竣工，不是结束，是人类文明走向宇宙的开始……”
“还能回放历史时刻？”张宏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任何时刻？”
“是。”
符云点头，画面切换到2008年，桃源村的小院子里——年轻的张宏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手机。那时候的他，脸上还带着青涩，头发有些乱，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现在的沉稳判若两人。
“从史前3万年，到现在的每一刻，只要你想，都能回放。”
张宏看着画面里年轻的自己，心里泛起一阵恍惚。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被以这样一种方式，完整的记录下来。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张宏收回目光，看向符云，语气里带着一丝叹服。
“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涉及量子留痕理论……简单来说，就是物质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会在量子层面留下痕迹。天体级检测技术，就是对一整个星球的量子痕迹进行观测。”
符云的语气很淡然，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对于踏入2级文明门槛的种族而言，监测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文明，是基础操作。银河共和国能占据猎户座悬臂，靠的就是这种全方位的监测——知道每个文明的发展阶段，才能判断是否值得吸纳，是否存在威胁。”
“银河共和国、英仙座帝国、伊斯莱神国……”张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们都是2级文明？”
“是。”符云点头，手指在光幕上一点，光幕上出现三个不同的图标，分别代表三个文明，“但处于2级文明的不同阶段。银河共和国是2级巅峰，科技最先进，尤其是空间技术和能源技术。
英仙座帝国是2级后期，军事力量强，擅长制造大型战舰和硬杀伤武器。
伊斯莱神国是2级中期，生物科技独步银河，基因改造技术无人能及。”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三大文明之下的子文明，大部分是1级文明，少数在三大文明技术援助下，达到了2级初期。”
“1级文明，2级文明……”张宏重复着这几个词，心里对银河格局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它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符云走到控制台旁，调出一张图表——
图表上，1级文明的图标是一颗蓝色的星球，下面标注着“行星文明：
【掌控本星球的所有资源，能抵御行星级灾难，科技水平局限于行星系内。】
2级文明的图标是一颗发光的恒星，标注着“恒星文明：
【掌控恒星的能量，能建造戴森球、跨恒星系星舰，科技水平覆盖整个恒星系，能进行星际移民。】
3级文明的图标是一个旋涡状的星系，标注着“星系文明：
【掌控星系的能量，能建造黑洞控制器、跨星系星门，科技水平覆盖整个星系，能进行星系级战争”。】
“差距很大。”符云指着图表，语气严肃了些，“1级文明到2级文明，需要突破的不仅是科技，还有资源和认知——
地球文明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们能建造月球堡垒，能往比邻星派舰队，但还没掌控太阳的全部能量，还不能进行大规模的星际移民，离2级文明，还有一定距离。但是星环和超级元素，通常来说是2级文明才能掌握的技术……”
他看向张宏，眼神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地球情况特殊的原因，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通常来说1级文明迈入2级文明存在着极大的困难和门槛，需要长达上万年发展……但是，如果我不加干涉，地球文明很可能百年之内就能踏入2级门槛。”
张宏看着图表，心里泛起一阵波澜。
以前他觉得，地球文明已经很强大了，能建造星环，能去火星、土星，甚至能往比邻星派舰队。现在才知道，在银河系里，地球只是一个刚摸到2级文明门槛的孩子，前面的路，还很长。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张宏转头看向符云，“让我知道地球和其他文明的差距？”
“是，也不是。”
符云笑了，走到光幕旁，画面切换回桃源别墅——星耀正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蝴蝶跑，程琳在后面笑着喊他慢点，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平静。
“我带你来，是想让你知道，银河共和国没有恶意。我们希望地球能加入共和国，成为我们的一员，一起对抗英仙座帝国这样的霸权文明，而不是被它们毁灭。”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也想看看，你身上那个特殊的的系统，蕴含着多大潜能。毕竟，银河系里，能绑定这种系统的人，不多见。”
张宏心中一跳：“银河系里，还有其他人也具有系统？”
符云点头：“我遇到过几个案例。这种系统，通常都是某个史前文明的遗留，用来引导低级文明或进行实验、或者传承。”
张宏心里泛起了波澜。
若是如此，那他身上的系统绝非简单……目前来看2级文明科技还不是尽头。难道，“超级工程师系统”是某个3级文明甚至4级文明的造物？！
怪不得符云不由分说要强行“请”他来飞船做客。
张宏看着光幕上的桃源别墅，心里的担忧慢慢散去。
他知道，符云的话未必全是真的，但至少现在，他是安全的。
观察者号的科技，让他对银河共和国有了新的认知，也让他明白，地球文明的未来，不仅需要备战，更需要突破——突破1级文明的瓶颈，踏入2级文明的门槛，只有这样，才能在银河系的格局里，拥有一席之地。
“观察者号上，只有你一个人？”张宏突然开口，目光扫过主控室里的机器人，“那些机器人，是你的助手？”
“是。”符云点头，“观察者号是私人飞船，不需要太多人。这些机器人，有的负责驾驶，有的负责维护，有的负责研究——我收集的地球文物和古生物，都是它们在打理。”
他指着一个正在控制台旁忙碌的机器人：“它叫‘小星’，负责监测地球的科技发展，你主持的星环项目，它跟踪了整整十年，收集了很多数据。”
那个机器人像是听到了名字，顶端的扫描光闪了闪，朝着张宏的方向微微倾斜，像是在打招呼。
张宏看着机器人，又看了看光幕上的地球，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或许，留在观察者号上，未必是件坏事。
他可以从符云这里，了解更多银河共和国的科技和格局，了解英仙座帝国和伊斯莱神国的弱点，然后把这些信息传递给地球，传递给文秀和孩子们。
这样，就算他不在地球，也能为人类文明的未来，做些什么。
“接下来，我可以做什么？”张宏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坚定，“我想了解更多关于银河共和国的科技，还有其他文明的信息。”
符云看着他，眼里露出一丝赞赏：“当然可以。观察者号上有一个专门的研究区，里面有银河共和国的科技数据库，你可以随时查阅。另外，如果你想和地球联系，我可以为你开通一条加密通道——不过，不能太频繁，避免被其他文明监测到。”
“好。”张宏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轻松。但至少，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不再是只能被动等待的那个。
符云带着他，朝着研究区走去。
主控室的光幕上，太阳系的影像还在缓缓旋转，地球像一颗蓝色的宝石，在黑色的太空中闪烁着光芒。
张宏回头看了一眼光幕，心里默念：
文秀，孩子们，等着我。
我会带着银河的秘密，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