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科学研究院地下七层的超净实验室里，陈文秀站在透明的隔离墙前。
隔离墙内，一台来自银河共和国的“高阶纳米机器人制造设备”正在安静运转。
它外形呈流线型，表面是哑光银灰色，没有任何接缝或按钮，仿佛一块完整的金属雕刻而成。
“开始演示。”陈文秀下令。
科研主管李博士点头，在控制面板上输入指令。
设备内部亮起微弱的蓝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核心区域闪烁。
十分钟后，设备侧面的出口打开，一小撮银灰色的粉末被机械臂取出。
“这就是共和国的标准工业纳米机器人，单个尺寸80纳米，比我们最好的产品小了三倍。”李博士将显示屏幕转向陈文秀，“您看性能对比。”
屏幕上列出两列数据。左边是地球自产纳米机器人的参数，右边是刚制造出的样品数据。
“运动速度提升400%，能耗降低60%，集群智能决策速度快了整整七倍。”李博士声音有些干涩，“最关键的是，它们使用的超级元素复合材料，我们至今无法破解。”
陈文秀走近一步，目光锁定在材料结构分析图上。
“对方在超级元素的晶格排列上有了突破性进展。”她轻声说，“我们的星环能合成相同的元素，却做不到这样的分子级精确组装。”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来自全球顶尖纳米科技团队的二十多位研究员，都低下了头。
五年前，地球加入银河共和国时，很多人曾天真地认为将迎来技术的飞跃。
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重拳——共和国的核心科技，仍然对地球严密封锁。
这台纳米制造设备，是地球用三年产的百分之三十的反物质能源换来的。
而它，还只是共和国两百年前就淘汰的型号。
“我们有什么进展？”陈文秀转向李博士，语气平静。
“在三个方面有了突破。”李博士连忙调出新的数据，“第一，我们成功复制了它的能源系统，虽然效率只有原装的百分之七十。第二，我们改进了它的散热结构，使连续工作时间提升了百分之二十。第三…”
“第三，”陈文秀接过他的话，“我们利用星环合成器，制造出了三种新型的超级元素合金，性能接近它所用的材料。”
李博士惊讶地看着她。
陈文秀微微一笑：“沈秘书，把三号实验室的报告调出来。”
站在她身后的沈若芸点头，手指在空中轻点，全息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新的数据。
“一周前，星环合成器在尝试第188种元素组合时，偶然产生了这三种新合金。”陈文秀走向控制台，调出分子结构图，“它们的性能，分别是共和国标准材料的百分之八十五、百分之九十一和百分之九十五。”
实验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但是成本…”李博士看着数据，眉头紧锁。
“目前是共和国同类产品的一千二百倍。”陈文秀坦然承认，“但这是突破。沈秘书，从今天起，协调星环百分之三十的计算资源，专门优化这三种合金的合成工艺。”
沈若芸迅速记录：“明白，陈长官。”
陈文秀环视在场的每一位研究人员。
“共和国卖给我们的，永远是他们已经淘汰的技术。想要真正崛起，我们不能只做追随者。”
“五年，我要这台设备制造出的纳米机器人，性能超过它原厂的百分之五十。”
研究人员们的眼神重新燃起了火焰。
……
吴大海站在联合政府劳动局大厅里，仰头看着巨大的全息屏幕。
屏幕上滚动着外星劳务招聘的信息：
【卡西米尔星系，行星改造工程，招募地质工程师200名，工期3年，薪资标准：地球基准5.7倍】
【阿尔法-17空间站，扩建项目，招募焊接工500名，工期2年，薪资标准：地球基准4.2倍】
【陶德星球，封闭城市建设，招募建筑工人3000名，工期1.5年，薪资标准：地球基准6.1倍】
大厅里人声鼎沸。来自世界各地的工人们聚集在这里，对着屏幕指指点点。
“听说上个去卡西米尔星系的团队，回来时每个人都买了悬浮别墅。”
“但也有人回不来的。我邻居的儿子，去年在织女星工地，被太空陨石砸中，连尸体都没能运回来。”
“陶德星球…这名字没听说过啊。”
吴大海默默地听着这些议论。他四十二岁，是一名有着二十年经验的建筑工人。在太空建筑领域，他也算个老手了。
“为了孩子。”他低声自语。
女儿考上了星际外交学院，学费不菲。这是他来这里的原因。
他走向标有“陶德星球项目”的柜台。
……
五个月后，吴大海站在陶德星球的土地上，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是“地狱般的环境”。
天空是永恒的昏黄色。浓厚的毒瘴像活物一样在地表蠕动，偶尔露出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山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酸味，即使隔着防护面罩，也能隐约闻到。
“所有人检查防护服气密性！”吴大海通过通讯器向队员喊话，“记住培训内容，任何微小的破损都可能致命！”
他的小队由三十名地球工人组成，负责建设三号封闭城的生态循环系统。
在他们周围，是这个星球的土着居民——陶德人。
他们有着类似地球上蟾蜍的外表，皮肤呈暗绿色，布满黏液，硕大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发出微弱的荧光。
“又来了。”队员小李低声抱怨，“那些眼神，好像我们欠他们什么似的。”
陶德人远远地围观着地球工人们，目光中混合着好奇、警惕，还有一丝敌意。
项目负责人、银河共和国的委任官员哈罗恩向他们解释过这个星球的背景：
“陶德人的母星在三年前被一颗流浪黑洞吞噬，幸存者不到一亿，被共和国安置在这个环境恶劣的备用星球。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文明，也失去了希望。”
但理解归理解，实际工作仍然困难重重。
第二天，队员老张在安装管道时，防护手套被尖锐的岩石划破。仅仅几秒钟的暴露，他的手臂就开始肿胀、溃烂。
医疗队迅速将他隔离，使用纳米医疗技术进行治疗。
“幸好不是直接吸入毒气。”随队医生后怕地说，“如果是肺部感染，就算能救回来，也要留下永久性损伤。”
这件事后，团队士气低落。
“这鬼地方，给再多钱我也不想呆了！”晚饭时，一名年轻工人摔了餐具。
其他人沉默着，显然有同感。
吴大海站起来，走到那名工人面前，捡起地上的餐具。
“1958年，华夏西北的戈壁滩上，有一群人在造原子弹。”他的声音平静，“那里的环境，不比这里好多少。缺水，缺粮，风沙像刀子一样。”
众人都看向他。
“我爷爷就在那里。他告诉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们的总工程师说了这么一句话——”
吴大海顿了顿，“‘如果我们这一代人注定要吃苦，那就让我们吃尽所有的苦，让后代再也不用吃这样的苦。’”
帐篷里安静下来，只有外部循环系统的嗡嗡声。
“我们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地球，让我们的孩子，将来不用再来这种地方吗？”
第二天，地球工人们一如既往地准时开工。
他们的敬业精神，似乎慢慢感染了一些陶德人。
起初只是几个年轻的陶德人远远地模仿工人们的动作，后来他们开始靠近，小心翼翼地帮忙递送工具。
一个月后，已经有上百名陶德人自愿加入建设工作。他们没有要求报酬，只是默默地跟在工人们身边，学习各种技能。
“为什么帮我们？”吴大海通过翻译器问一个名叫格鲁的陶德青年。
格鲁那双硕大的眼睛眨了眨：“你们让我们想起…以前的我们。母星还在的时候，我们也像你们一样，相信双手能创造未来。”
他低下头，黏液从皮肤渗出：“失去了母星后，我们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但你们…你们让我想起，即使在这个该死的星球上，生命也可以有尊严地活着。”
吴大海拍拍格鲁的肩膀，两个不同物种的生命，在那一刻达成了某种理解。
……
猎户座悬臂边缘，编号GJ-1254的星系。
卡洛斯上校站在“泰山号”驱逐舰的舰桥上，注视着前方深邃的星空。
他的舰队由二十艘地球战舰组成——十艘“刑天级”护卫舰，六艘改进型“宙斯级”驱逐舰，以及四艘补给舰。这是地球加入银河共和国后，执行的第七十三次护航任务。
“到达预定坐标，与商队会合。”导航员报告。
舷窗外，一支庞大的商队缓缓驶来。五十多艘各式各样的外星商船，上面标记着不同文明的符号。
“接收商队资料。”卡洛斯命令。
全息屏幕上显示出商队的详细信息：主要来自共和国的三个成员文明，运载着各种高科技产品、稀有元素和生物样本，目的地是三百光年外的星门枢纽。
“例行公事。”副舰长低声说，“又是无聊的护航任务。”
卡洛斯没有接话。他参加过四十多次护航任务，深知太空的不可预测性。
舰队与商队会合后，组成预定队形，开始向目的地航行。
前四天平安无事。
第五天，探测器突然发出警报。
“不明信号源！数量…很多！”雷达员声音紧张。
卡洛斯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全员一级战斗准备！启动能量护盾，所有武器系统充能！”
屏幕上，无数红点从一颗气态行星的背面涌出，迅速向他们靠近。
“是海盗船！典型的狼群战术！”
太空海盗是银河系永恒的毒瘤。他们驾驶着改装过的快艇，像狼群一样围攻商队，抢掠货物后迅速撤离。
“商队开始混乱！”观察员报告，“有些商船试图独自逃离！”
“不行！”卡洛斯猛地站起，“通知所有商船，保持队形！逃离的商船会成为首选目标！”
但恐慌已经蔓延。三艘商船脱离编队，向不同方向逃去。
正如卡洛斯预料的，海盗船立刻分出一支部队，追击那些孤立的商船。
“指挥官，我们怎么办？”武器官问道。
卡洛斯大脑飞速运转。敌众我寡，正面交战必败无疑。
他盯着星图，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片小行星带。
“传我命令：全军向小行星带撤退！做出惊慌逃窜的假象！”
舰队迅速转向，护着商队向小行星带驶去。
“海盗追上来了！他们上钩了！”
进入小行星带后，地球舰队凭借对复杂环境的熟悉，灵活地穿梭在巨石之间。
“启动‘分瓣梅花’计划。”卡洛斯冷静下令。
这是中国古代兵法的现代应用。十艘护卫舰突然分成五组，从不同方向吸引并分散海盗的兵力。
海盗船队被成功分割。
“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卡洛斯拳头砸在控制台上，“先打他们的指挥舰！”
“泰山号”率领三艘驱逐舰，突然从一颗巨大小行星后面冲出，所有火力集中在一艘明显是改装自共和国退役军舰的海盗指挥舰上。
高能激光和电磁炮弹如同暴雨般倾泻。
海盗指挥舰的能量护盾在坚持了二十秒后崩溃，舰体被洞穿，发生剧烈爆炸。
剩下的海盗船顿时陷入混乱。
“全面反击！”
两小时后，战斗结束。来袭的六十三艘海盗船，四十艘被击毁，其余逃窜。
地球方面，两艘护卫舰被毁，七十三名官兵阵亡。商队只有五艘商船受损，无一被劫。
“共和国巡逻队正在赶来。”通讯官报告，“他们向我们致歉，说因为另一处紧急情况耽误了支援。”
卡洛斯面无表情。这已经是第七次“耽误”了。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下令：“收集阵亡将士遗体，准备返航。”
他站在舰桥上，看着太空中漂浮的战舰残骸。每一次战斗，都让地球太空军付出鲜血的代价。
但每一次，他们都变得更加强大。
……
联合政府总部，最高层会议室。
龙振华站在全息投影前，面对着二十人委员会的成员们。
五年过去，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今天，我们回顾地球文明加入银河共和国五年来的发展。”他开启投影，巨大的数据图表在空气中旋转。
“首先，科技逆向工程。”
图表上列出各项技术的突破：
反物质制造效率提升三倍，储备量达到五百万吨；
纳米制造技术升级，产品性能平均达到共和国标准产品的百分之七十；
材料学突破，超级元素应用范围扩大至七十六个工业领域；
能源系统改进，聚变反应堆小型化成功…
“我们仍然落后，但差距在缩小。”龙振华语气平静，“按照这个速度，三十年内，我们有望在部分领域达到共和国平均水平。”
他切换下一页。
“劳务输出方面。五年来，地球向六十八个外星文明、三百三十七个星系，输出了二十亿人次的劳务人员。”
屏幕上显示出各个星系的分布图。
“他们带回了宝贵的经验、技术和外汇。去年，劳务输出总收入占地球Gdp的百分之十七。”
一些委员点头表示满意。
“但是，”龙振华声音低沉，“有五十二万地球工人，永远留在了外星工地。”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军事方面。”龙振华继续，“我们执行了共和国分配的维和任务一百七十二次，参与大小战斗九十余起。”
阵亡将士的照片在屏幕上滚动——七十六万张面孔，来自地球各个国家。
“平均年龄，二十四岁。”
安全长官沃克握紧了拳头。这些年轻人大多是他亲手送上前线的。
“我们得到了什么？”龙振华环视全场，“除了共和国提供的有限技术，最重要的是实战经验。我们的太空军，现在是银河系最熟悉猎户座悬臂作战环境的部队之一。”
“五年前，我们被迫加入共和国时，很多人认为地球文明将沦为附庸。”
龙振华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位委员，“但今天，我要告诉大家——卧薪尝胆，不是苟且偷生。”
他点开最后一份文件，那是地球未来二十年的发展规划。
“我们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但我们换来了时间，换来了空间，换来了经验。”
屏幕上显示出地球舰队的分布图——超过三千艘各型战舰，分布在太阳系及邻近星系。
“共和国视我们为新手，帝国视我们为蝼蚁，神国视我们为实验品。”龙振华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回荡，“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错误。”
会议结束后，龙振华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夜空。
繁星点点，其中一些光点，是地球的太空站和舰队。
他想起了张宏。那位带领地球走向星际时代的天才科学家，已经失踪五十年了。
“我们会坚持下去，张宏。”他轻声说，“无论你在哪里，地球文明都会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