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太阳系奥尔特云外围的战区，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不可一世的英仙座帝国远征军团，那支由十万艘战舰、十艘天体级母舰组成的毁灭洪流，此刻已不复存在。
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残骸，无声地漂浮在冰冷的虚空中。
巨大的舰体碎片相互碰撞，缓慢地旋转，如同一座刚刚经历末日审判的星际坟场。
偶尔有未能完全熄灭的能量泄露，迸发出短暂而凄厉的光芒，照亮那些断裂的龙骨和焦黑的装甲。
旗舰“龙牙”号的残骸是其中最庞大的一堆。它被自身的力量撕扯成数段，曾经傲慢的指挥塔楼如今瘪缩成一团废铁。
玄烨·金鳞元帅，连同他征服的野心，一同化为了这堆冰冷垃圾的一部分。
……
残存的地球防卫军舰队，悬浮在战场的边缘。
每一艘战舰都伤痕累累，装甲板上布满创痕，有的甚至还在泄漏着细微的气体。
但它们依旧坚持着战斗阵型，炮口沉默地指向那片废墟。
舰桥内，官兵们望着屏幕上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极度震惊后的茫然和恍惚。
我们赢了？
就这样赢了？
几分钟前，他们还在准备迎接最后的、壮烈的毁灭。
几分钟后，不可战胜的敌人变成了太空垃圾。
没有人欢呼。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确认帝国舰队信号……大规模消失。”传信官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剩余可识别信号源不足百分之一……均为严重损毁状态。”
“检测到规则扰动正在平复……物理常数回归正常阈值。”
“我们……”
一个年轻的军官喃喃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们……赢了？”
没有人回答他。
指挥频道里一片寂静。所有幸存的舰长，都陷入了同样的巨大震撼和失语中。
……
地球，联合指挥中心。
这里的时间，也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主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由前沿观测站捕捉到的、经过处理的画面——帝国舰队如何在无形的规则扭曲中崩溃、解体的过程。
每一次回放，都引来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安德烈总司令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瞪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他身边的几位联合政府的长官，表情如出一辙。震惊，茫然，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
陈文秀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没有人注意到，她放在膝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那几分钟，她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那是一种将整个文明命运押上赌桌后的、巨大的心理负荷。
现在，赌赢了。
她闭上眼，极快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
她成功了。
他们成功了。
张宏留下的火种，在最关键的时刻，爆发出了足以逆转乾坤的力量。
“报告！”
通讯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打破了中心的死寂，“收到……收到英仙座帝国最高议会直接通讯请求！最高加密等级！态度……态度极为谦恭！”
谦恭？
这个词用在刚刚还扬言要把地球变成玻璃球的帝国身上，显得如此荒谬。
但通讯官用了这个词。
陈文秀平静命令：“接进来。”
主屏幕切换。
一个穿着华丽帝国官服、神色紧张不安的龙族官员影像出现。他的额角甚至有细微的汗珠——或者是类似生理反应的分泌物。
他先是极其恭敬地行了一个帝国礼节，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甚至有些谄媚的客气。
“尊敬的地球联合政府领导人。我谨代表英仙座帝国最高议会暨至高皇帝陛下，向贵文明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他的发音有些别扭，似乎在极力模仿地球语言中的敬语。
“首先，请允许我对这段时间发生的，帝国与地球方面令人极度遗憾和震惊的冲突事件，表示最深刻的……歉意。”
官员的表情痛心疾首。
“经帝国最高议会紧急调查确认，本次两国的冲突，完全是第七远征军团指挥官玄烨·金鳞擅作主张，未经帝国最高委员会授权采取的违规军事行动，其行为完全违背帝国意志与银河和平共处原则！”
“这是一场可怕的、不应发生的误会。”
“帝国方面对此表示最沉痛的哀悼和最诚恳的歉意。并郑重宣布，即刻起，无条件脱离交战状态，并愿意就此次误会造成的一切损失，与地球方面进行……平等互利的磋商与赔偿。”
通讯结束。
指挥中心里的人们，面面相觑。
误会？歉意？平等互利？
这些词汇从嚣张跋扈的帝国口中说出，听着如此讽刺，却又如此……真实。
没等他们消化完帝国的“歉意”。
“报告！伊斯莱神国外交圣殿紧急通讯请求！”
“接进来。”
屏幕再次切换。
一个穿着繁复宗教袍服、面容模糊的伊斯莱神族出现。
他的声音不再是那种令人不适的尖细颤音，而是变得庄重、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慈悲”。
“向坚韧不拔的地球文明致以崇高的敬意。”他微微颔首。
“关于近期在贵我双方边境发生的一些不愉快摩擦，神国教廷经过严密调查，已查明真相。”
“一切劫掠与袭击行为，皆系‘基因教派’内部少数狂热分子，违背神皇意志，私自所为。其行径严重破坏了神国与地球文明之间的潜在友谊，神皇陛下对此表示震怒。”
“神国郑重声明，此前所有进入地球势力范围活动的舰队，均已被定性为‘恐怖分子’，神国不予承认其任何行为。并欢迎地球朋友协助清剿，共享情报。”
“神国期待与地球误解消除，共同维护银河系的生物多样性及和谐发展。”
通讯再次结束。
指挥中心里，开始响起压抑不住的、低低的议论声。
震惊开始转化为一种复杂的、带着荒诞感的情绪。
“报告！银河共和国议会紧急通讯！最高优先级！”
这一次，出现的是那位地球外交官的老熟人，天河文明的蓝皮肤代表。
但他的表情不再是以往的冰冷和高高在上，而是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近乎急切的“友善”。
“地球联合政府，我仅代表银河共和国议会，向你们在抗击野蛮侵略中表现的英勇与坚韧，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热烈的祝贺！”
他的语速很快。
“共和国议会已于十分钟前全票通过《第77号紧急决议》，强烈谴责英仙座帝国与伊斯莱神国对地球文明犯下的、不可饶恕的侵略罪行！”
“共和国将即刻启动对地球的无条件紧急人道主义援助程序，包括但不限于：最新型战舰技术转让、全套戴森云建设蓝图、一百万台工业级纳米打印集群、以及开放共和国核心数据库三级权限。”
“同时，共和国提议，即刻启动地球文明加入银河议会常务理事会的程序，并给予地球在跨旋臂贸易中最惠文明待遇！”
“共和国的舰队已在集结，将尽快前往太阳系协助防卫，确保类似悲剧绝不重演！”
“银河系的和平，需要地球这样负责任、有担当的文明一起来维护！”
通讯切断。
指挥中心里，落针可闻。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似哭似笑的声音。
接着，更多的人反应了过来。
帝国客气谦卑的“误会论”。
神国义正辞严的“切割论”。
共和国高效慷慨的“援助论”。
这三份前后脚抵达、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通讯，像三记无声的惊雷，重重地砸在每一个人心上。
没有欢呼雀跃。
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情绪，在指挥中心弥漫开来。
那是认清现实后的清醒。是屈辱得到洗刷后的酸楚。是付出巨大代价后终于获得认可的疲惫。
地球文明用几乎被彻底毁灭的代价，打出了让对方不得不正视、不得不“尊重”的力量。
外交价值。
这个词冰冷而残酷，却又是宇宙政治中最真实的法则。
当你没有力量时，你就是棋子，可以随时被牺牲，被交易。
当你拥有足够的力量时，你才是棋手，才有资格坐上牌桌，谈论“平等”与“和平”。
地球文明，凭借隐藏已久的“烈日审判”，凭借恒星控制器这战略威慑的终极武器，终于从任人宰割的棋子，一跃成为了银河牌桌上，一个谁也无法忽视的新棋手。
陈文秀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十八年来的沉重、压抑、以及此刻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几乎被重压压弯的脊梁，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分量。
“回复他们。”
“地球文明，接受停火。”
“具体事宜，另约时间详谈。”
陈文秀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沉凝。
“告诉他们——”
“地球，需要看到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