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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的人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余尘刚刚踏出林府大门,还未及登上马车,便被一队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的皇城司官兵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个面生的指挥使,眉目冷硬如铁,手中高举一枚鎏金令牌。

“奉上谕,捉拿要犯余尘!余公子,得罪了。”

余尘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今日应林晏之邀过府商议要事,方才还言谈甚欢,怎的转眼便是“要犯”?他的目光越过森冷的刀锋,急速扫向正从府门内疾步而出的林晏。

林晏显然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脸上温雅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的视线与余尘在空中交汇。

只一刹那。

余尘看到了林晏眼中的震骇,如同平静湖面被巨石砸碎,波纹剧烈动荡。那震骇之下,更有一种几乎要破眶而出的急切,像困兽的咆哮,无声却猛烈地撞击着余尘的感官——信我!

信我?

余尘还来不及咀嚼这眼神中更深层的意味,双臂已被两名皇城司官兵粗暴地反剪到身后。铁质的镣铐“咔嚓”一声锁上手腕,冰冷沉重的触感瞬间侵入肌肤,蔓延至四肢百骸。

“你们做什么?!”林晏终于冲下台阶,声音因急怒而失了往日的从容,“他是我的客人!有何凭证拿人?”

那指挥使面对林晏这位天子近臣、林氏嫡孙,倒是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节,微微躬身,语气却强硬得不容置疑:“林大人,皇城司拿人,自有凭证。余尘涉嫌勾结逆党,泄露机要,人证物证俱在,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林大人莫要阻拦,以免…伤了和气。”他刻意加重了“人证物证俱在”几个字,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勾结逆党?荒谬!”林晏气得脸色发白,上前一步欲要理论,却被那指挥使身侧的副手有意无意地以刀鞘拦了拦。

“林大人!”余尘突然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那副沉重镣铐并非锁在他的腕上。他深深看了林晏一眼,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沉静的深潭,“清者自清,余某相信朝廷自有公断。大人不必为余某与同僚冲突。”

他不能在此刻与皇城司硬碰硬,更不能将林晏拖下水。这突如其来的构陷,目标恐怕不止他一人。那“信我”的眼神,是林晏的承诺,也是警示。

林晏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看着余尘被推搡着押上囚车,那袭青衫在如狼似虎的官兵包围下,显得格外清瘦,却又挺直如松,不曾弯折半分。囚车的木栅栏重重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辘辘声,渐行渐远。林晏僵立在原地,只觉得那车轮仿佛是从自己心上碾过,留下冰冷彻骨的辙痕。皇城司…并非他直属管辖的部门,他们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决绝,背后若无更强力的推手,绝无可能。

“信我…”他喃喃自语,余尘最后那沉静似水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与叔父林惟正近日来某些意味深长的提点交错闪过脑海,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不安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身后府门外那些窃窃私语的目光,疾步向府内走去。他必须立刻行动,动用手头一切力量,查清这所谓的“人证物证”究竟从何而来!

——

诏狱的门,比传说中更加沉重阴森。

厚重的玄铁铸就,其上斑驳着暗沉的颜色,分不清是经年累月的锈蚀,还是早已干涸的血迹。门开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霉味、血腥味、以及某种腐烂的恶臭,几乎令人作呕。

通道狭窄而向下倾斜,墙壁湿滑,渗着冰冷的水珠,火把插在壁上,光线幽暗跳跃,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呻吟或哀嚎从深处传来,层层叠叠,萦绕不去,敲打着每个踏入此地之人的耳鼓和神经。

余尘被推搡着走在其中,镣铐拖地的声音在寂静的甬道里格外刺耳。押送他的官兵面色冷漠,对此地景象早已习以为常。

他被带入一间刑讯室。

室内陈设简单而可怖,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许多上面都带着深色的污渍。地面中央是一个排水沟槽,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残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和焦糊味。

一个穿着皇城司官服、面色阴鸷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细长的铁钳。他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了一下余尘。

“余公子,久仰大名。”他声音沙哑,像是生锈的铁片摩擦,“到了这儿,就别指望那些繁文缛节了。咱们开门见山,把你如何与北靖逆党勾结,传递了哪些消息,经由何人之手,上下线都是谁,一一招来,也省得皮肉受苦,如何?”

北靖逆党?余尘眉心微蹙。这是一个早已被剿灭多年的前朝残余势力,近年来早已销声匿迹,怎会突然牵扯到他身上?

“大人明鉴,在下不知何为北靖逆党,更无从谈起勾结泄露。”余尘语气平稳,“不知所谓人证物证,可否容在下一观?”

那官员嗤笑一声,将擦亮的铁钳在火把上烤了烤:“看来余公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证据?等你画了押,自然能看到。”他挥了挥手,“给他尝尝‘滋味’。”

两名狱卒上前,将余尘强行按跪在地,反剪的双手被高高吊起在一个铁环上,使得他不得不挺直上身,将整个胸膛暴露出来。另一名狱卒拿起一根浸了水的皮鞭,在空中抖了抖,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鞭子落下时,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第一鞭抽在肩背,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衣衫破裂。余尘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说!何时与逆党勾结?”

“无从说起。”余尘的声音因疼痛而微颤,却依旧清晰。

第二鞭、第三鞭…接连落下,精准地撕裂皮肉。汗水从额角滑落,混着血水浸湿了衣衫。余尘的身体因剧痛而绷紧、颤抖,但他始终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沉默地承受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部的伤口,如同被烈火炙烤。

用刑的狱卒似乎有些意外他的硬气,下手愈发狠厉。

那官员冷眼旁观,慢悠悠地道:“余公子,何必呢?你这细皮嫩肉的,经得起几时折腾?早些招认,画押认罪,大家都省事。否则,我这诏狱里的花样,才刚开始。”

余尘艰难地抬起头,汗水浸湿的长发贴在额前,脸色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异常明亮,竟带着一丝讥诮:“屈打…成招的供词,大人…敢呈送御前吗?”

官员脸色一沉,显然被戳中了痛处。他猛地一拍桌子:“好个牙尖嘴利的硬骨头!看来不动真格,你是不知道阎王殿有几道门!换烙铁!”

烧红的烙铁被从炭火中取出,散发着令人恐惧的高温,冒着丝丝白烟,一步步逼近。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具象化为那暗红的铁块。余尘闭上了眼睛,全身肌肉因极致的恐惧和紧绷而僵硬。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然而,预想中皮焦肉烂的剧痛并未到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刑讯室外响起,似乎有人低声与守门的狱卒交谈了几句。那举着烙铁的狱卒动作顿住,回头看向主位的官员。

官员眉头紧皱,显得有些意外和不耐,但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返回,脸色更加阴沉难看。他狠狠地瞪了余尘一眼,挥挥手:“带下去!关进水牢第七间!”

余尘被粗暴地解下,拖离了刑讯室。他不知那突如其来的打断是因何故,但至少,暂时避过了烙铁之刑。是林晏已经开始动作了吗?还是…另有缘由?

他被拖着走向诏狱更深处。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恶臭越发浓重。最终,他被推进一个狭小的囚室。

与其说是囚室,不如说是一个水泥砌成的方坑。坑内积着深及腰部的污水,水色浑浊发黑,漂浮着污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水面上方只有一个狭小的栅栏口透入微弱的光线和空气。四壁滑腻冰冷,无处可坐,更无处可倚靠。

镣铐未被解除,反而被狱卒用铁链锁在了墙壁的一个铁环上,长度仅容他勉强将口鼻露出水面。

狱卒锁上门离开,脚步声远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方污浊的水牢和无处不在的恶臭。

冰冷刺骨的污水包裹着身体,背部的鞭伤一浸入水,如同无数根针同时扎刺,又痒又痛,折磨着他的神经。沉重的镣铐拉扯着手腕,早已磨破了皮肉,血丝缓缓渗出。他只能竭力挺直脖颈,才能确保口鼻呼吸。

黑暗、冰冷、疼痛、孤寂、还有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酷刑…物理上的痛苦与精神上的重压如同这污浊的冰水,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

他想起林晏最后那急切的眼神。

“信我。”

在这绝望的深渊里,这两个字成了唯一微弱的光点。林晏是否知情?他能否破局?这构陷背后的黑手,究竟所欲为何?仅仅是为了除掉他余尘,还是…剑指林晏,乃至整个林家?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与身体的痛苦交织,消耗着他的精力。时间在这水牢中失去了意义,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疼痛是真实的。

他必须保持清醒。必须活下去。

——

林府,书房。

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林晏面沉如水,站在书案前,对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林惟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叔父!余尘绝不能留在诏狱!皇城司那群人的手段您不是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往死里整他!所谓勾结逆党,根本是无稽之谈!我必须立刻介入调查!”

林惟正慢悠悠地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抬眼,目光锐利如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介入?如何介入?晏儿,你平日里的冷静睿智都到哪里去了?”

“皇城司直属陛下,他们拿人,程序上并无错漏。人证物证?既然他们敢说‘俱在’,此刻必然已经准备了一套足以取信于人的‘铁证’。你现在贸然冲进去要人、要查案,是想告诉天下人,你林晏要为了一个江湖朋友,公然对抗皇命,质疑陛下的鹰犬吗?”

林晏急切道:“可是——”

“没有可是!”林惟正猛地将茶盖磕在盏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打断了他的话,“你可知眼下是什么时节?北边刚传来消息,陛下正为边境不稳而心烦。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朝局动荡,尤其是与‘逆党’二字沾边的事情!避嫌!避嫌你不懂吗?”

他站起身,走到林晏面前,目光沉肃:“余尘是你的朋友,叔父知道。但首先,你是林家的嫡孙,是陛下的臣子!你身上系着整个林氏的荣辱兴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你要将整个家族都拖入泥潭吗?”

“家族为重!”林惟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这件事,皇城司既然接了手,我们林家就必须撇清关系!至少表面上必须如此!你立刻称病,闭门谢客,不得再过问此事分毫!”

林晏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从小教导他忠义仁信、此刻却显得无比冷漠现实的叔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诏狱的冰水更冷。

“称病?闭门?”他声音发颤,“叔父,这是眼睁睁看着余尘去死!他是因为与我相交才惹来这无妄之灾!我岂能…”

“惹来无妄之灾?”林惟正冷笑一声,目光幽深,“晏儿,你怎知这非是他自身招祸,反而累及于你?江湖水深,你又真正了解他多少?或许皇城司并非完全构陷呢?”

林晏猛地抬头:“叔父何出此言?您知道什么?”

林惟正却避而不答,只是重重道:“无论我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此刻你都必须按我说的做!这是为了你好,为了林家好!来人!”

书房门被推开,两名林惟正的心腹家将走了进来,垂手侍立。

“送大公子回房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院落一步,任何人不得探视!”林惟正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林晏瞳孔骤缩:“叔父!您要软禁我?!”

林惟正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带下去!”

“叔父!”林晏还想挣扎,却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家将一左一右“请”住了胳膊。他武功不弱,此刻却无法对自家人动手。

他被半强制地带离书房,拖回自己的院落。院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门外传来了落锁的声音,以及家将沉稳却冰冷的回报:“大公子,得罪了。属下奉命在此守护,请您安心静养。”

“守护?”林晏看着紧闭的院门和高大的院墙,只觉得无比荒谬和刺心。他竟被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叔父,亲手软禁了起来!

无力感如同藤蔓,疯狂地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救不了余尘。

他甚至自身难保。

余尘在诏狱中会遭受什么?鞭笞?烙铁?水牢?那些他只在卷宗上看到过的酷刑名词,此刻化作栩栩如生的血腥画面,不断在他眼前闪现。而余尘那双沉静的眼睛,最后望着他,说着“信我”。

可他却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叔父为何如此忌惮?甚至不惜软禁他也要阻止他插手?仅仅是为了避嫌?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场针对他,或者针对林家的阴谋?余尘只是被卷入其中的棋子?或者…叔父方才那意有所指的话…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叔父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冷眼旁观?还是…推波助澜?

林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最深处冒出,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家族、对自己敬畏有加的叔父,产生了剧烈而痛苦的质疑。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手背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胸腔里堵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却无处发泄,只能疯狂地灼烧着他自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林晏独自站在庭院中,仰头望着被高墙切割成四方的、灰蒙蒙的天空。皇城的方向,灯火通明,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威严。而诏狱,就在那片光芒之下的某个阴暗角落。

余尘此刻就在那里,在冰冷污浊的水中,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而他,林晏,天子近臣,林氏嫡孙,却只能被困在这方精致的庭院里,束手无策。

权力…这就是权力的碾压吗?轻易地就能将一个清白之人打入地狱,让另一个身居高位者亦沦为囚徒。

个人的意志与情感,在庞大的权力机器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可笑又可怜。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浓重的墨汁,彻底浸染了他。

——

诏狱,水牢。

余尘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寒冷已经侵入骨髓,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伤口在污水中浸泡,发炎红肿,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饥饿和脱水使得体力飞速流逝,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他全靠着一股意志力强撑着,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将口鼻露出水面。

偶尔有狱卒经过栅栏口,脚步声和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

“…硬骨头…还没招…”

“…上头吩咐了…别让他死了…”

“…林府那边…没动静…看来是弃了…”

“…啧啧…可惜了…”

零碎的字眼飘入耳中,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越来越薄弱的意识。

林府…没动静…弃了…

林晏…最终也无法对抗那庞大的力量吗?还是…那“信我”终究只是一句空言?

意识涣散之际,许多尘封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童年的颠沛流离,师父严厉却慈爱的教导,第一次执剑时的郑重,还有…与林晏初识的那一日,阳光正好,那人笑容温润,眼中却有着与他相似的、洞察世事的清明…

他们曾煮酒论剑,曾纵马长歌,曾于月下对弈,也曾就朝堂江湖之事各抒己见,时有争执,却更多是惺惺相惜…

难道这一切,终将葬送在这污秽冰冷的牢狱之中?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际,一阵不同于狱卒的、极轻却极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水牢的栅栏门外。

锁链被轻轻拨动,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余尘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

栅栏外,一双熟悉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正焦急地向内探望。

不是林晏。

是那个时常跟在林晏身后,沉默寡言如同影子的年轻侍卫——墨砚。

墨晏的目光迅速锁定水中的余尘,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伤痕累累的肩膀时,眼中瞬间涌上震惊与不忍。他极快地做了一个手势——食指抵唇,示意噤声,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上方,最后用力点了点头。

动作快如闪电,随即,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甬道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余尘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栅栏门外,几乎以为那是极度虚弱下产生的幻觉。

墨砚…林晏最信任的贴身侍卫…他怎么会冒险来到这里?是林晏的意思?林晏并未放弃他?那墨砚的手势又是什么意思?等待?上面?救援?

一连串的疑问冲击着即将涣散的神智,却像是一剂强心针,硬生生将他从昏迷的边缘拉了回来。

黑暗中,似乎又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那“信我”二字,重若千钧,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仰得更高一些,贪婪地呼吸着污浊却宝贵的空气。

必须活下去。

等待。

——

林府,被软禁的院落。

林晏彻夜未眠。

他在黑暗中枯坐,如同困兽。窗外偶尔传来巡夜家将规律的脚步声,像无形的绳索,一遍遍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焦灼、愤怒、质疑、担忧…种种情绪反复撕扯着他的内心。他试图冷静下来,分析局势,思考破局之法,但一想到余尘可能在诏狱中遭受的一切,理智就几乎崩断。

天快亮时,极轻的叩窗声响起。

林晏猛地一震,闪到窗边,压低声音:“谁?”

“公子,是我。”窗外是墨砚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属下无能,未能探得更多消息。皇城司内部口风极紧,只说证据确凿。但…属下买通了一个狱卒,得知余公子昨夜受了鞭刑,之后被关入了…水牢第七间。”

水牢!

林晏眼前一黑,扶住窗棂才稳住身形。那种地方…余尘还带着伤!

“属下…冒险接近了水牢区域,远远看到了余公子一眼,情况…很不好。”墨砚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焦虑,“属下无能,无法施救…”

林晏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强迫自己冷静:“不怪你。能确认他还活着,已是万幸。可有被发现?”

“应当没有,属下十分小心。”

“好…很好。”林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继续监视,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注意安全。”

“是。”墨砚顿了顿,低声道,“公子,您…保重。属下告退。”

脚步声悄然远去。

林晏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上,将脸埋入掌心。

水牢…第七间…

墨砚看到了他,意味着余尘知道了他的人去过。那无声的传递,或许能给予余尘一丝支撑下去的微末希望。

但这远远不够!

他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

叔父的警告、家族的安危、权力的倾轧…所有这些,在余尘可能悄无声息死在诏狱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冰冷。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一直以来所依赖的家族、所遵循的规则,在真正的危机与不公面前,是如何的脆弱和…不可信赖。

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在极致的无力与愤怒中,悄然滋生。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尽,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既然正道不通,那便…剑走偏锋。

他必须出去。

必须救他出去。

即使用尽非常手段,付出再大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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