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氤氲,斗室如春。
余尘端坐于茶席前,素白的手指握着一柄黑陶茶筅,在青瓷茶碗中匀速击拂。茶沫渐渐浮起,如积雪覆盖碧潭,细腻如脂。炭火轻响,水汽袅袅而上,在他清瘦的面容前蒙上一层薄雾。
这是登基大典前第三日的京城。表面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蔡先生,请用茶。”
他对面的中年男子局促地搓了搓手,眼神闪烁不定。这是秦府曾经的账房先生蔡允,如今是余尘手中最后一位关键证人。蔡允身着灰色布衣,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不时瞥向紧闭的木门,仿佛随时会有恶鬼破门而入。
“余、余公子,老夫已经将所知尽数相告,那三本暗账的下落,确实不知啊...”蔡允声音干涩,端起茶碗的手微微发抖,茶沫在碗中晃动,险些溢出。他已在秦府做了十五年账房,知晓太多相国秦骞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秘密,如今叛逃出来,成了秦骞的眼中钉、肉中刺。
余尘神色不变,取过茶壶,徐徐注入少许热水,手腕轻转,以茶匙在沫浡上勾勒起来。他身着月白长衫,袖口绣着青竹暗纹,举止从容不迫,全然不似正在追查灭门血仇的人。不多时,一幅远山残月之景浮现于茶面,山势险峻,月影残缺。
“蔡先生不必惊慌。”余尘声音平和,如春风拂过竹林,“秦相国权倾朝野,您能挺身而出,已是难得。今日不过是请您再回忆回忆,那暗账最后一次经手,是在何人那里?”
蔡允盯着茶面上的远山残月,眼神恍惚,仿佛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道:“那日...那日是秦大公子亲自来取的账本,老夫记得清楚,他腰间还系着皇上御赐的蟠龙玉佩...”
余尘目光微凝,手中茶匙不着痕迹地顿了顿。这细节蔡允先前从未提及。秦大公子秦永,那个表面风雅、实则狠辣的青年权贵,竟亲自经手暗账?这不合常理。以秦永的身份,何必亲自过问账目小事?
“蔡先生确定没记错?”余尘轻声问道,同时将茶碗推向蔡允面前,“那玉佩是何样式,您可还记得?”
蔡允正要开口,窗外忽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弩机击发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炭火的噼啪声掩盖。
余尘瞳孔骤缩。
电光火石间,他手腕猛地一抖,青瓷茶盏脱手飞出,正迎上一支穿透窗纸的乌黑小箭。清脆的裂音在斗室中炸响,瓷片与茶沫四溅开来,如雪中绽开的红梅——有一片锋利的碎瓷划过了蔡允的脸颊,血珠顿时渗出。
几乎在同一瞬间,余尘袖中滑出一柄不足三寸的短刃,寒光一闪,掠过蔡允颈侧,割断了那里悄然垂下的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银丝——“影蛛”毒丝,触之即死。
茶香、杀机、瓷片、血点,在极静与极动间切换。蔡允呆若木鸡,直到脸上刺痛传来,才后知后觉地惊叫出声。
窗外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密室门开,萧煜如鬼魅般现身。他玄色劲装上一尘不染,长剑尚未出鞘,只是以剑鞘点倒了窗外的弩手。他踏入室内,无视一地狼藉,目光先落在余尘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确认无恙,才转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蔡允。
“清理干净。人,换个更稳妥的地方。”萧煜冷声对随后进来的两名部下吩咐道,声音如寒冰击玉。
部下领命,一人处理窗外尸体,一人扶起吓软了腿的蔡允。
萧煜却蹲下身,拾起地上那片沾染了茶沫与一丝血点的碎瓷,用素白帕子仔细包好,收入怀中。这个动作他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拾起一片落叶。
余尘静静看着他,没有作声。三年来,他早已习惯萧煜这种看似古怪的行径——这位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总会收集与他有关的零星物品,从写废的诗稿到打碎的茶具,如同珍藏什么稀世之宝。
“他...他说不出话了。”余尘轻声道,目光投向被扶出去的蔡允。那账房先生双目圆睁,嘴唇不住颤抖,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显然是受惊过度,暂时失语。
萧煜走近,伸手拂去余尘肩头一片几不可见的灰尘:“无妨。本就不该将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
余尘凝视地上茶渍与血迹混合的污痕,轻声道:“他越是阻挠,越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人证可失,物证必须在。”
这个“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当朝相国秦骞,萧煜的政敌,余尘的灭门仇人。
萧煜点头:“登基大典在即,秦骞必会在那时动手。我们时间不多。”
余尘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渐浓,京城华灯初上,一派太平景象。谁能想到,这平静表面下,早已暗流汹涌。
“去听雨轩吧,”萧煜忽然道,“你我都需要静一静。”
余尘微怔,随即点头。听雨轩是萧煜的私宅,也是他们这三年来最常商议要事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听雨轩内,余尘重新沏了一壶茶。此处与先前那间密室不同,布置更为雅致,窗外竹影摇曳,室内烛火温暖。
萧煜褪去了外袍,只着一件墨色常服,坐在余尘对面,不似平日那般威严逼人。他默默看着余尘沏茶的动作,眼神复杂。
“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萧煜忽然开口,“不该约在那种地方。”
余尘摇头:“秦骞眼线遍布京城,在哪里见面都一样。”他将一盏茶推到萧煜面前,“只是没想到,他连自己府上出去的账房都不放过。”
“狗急跳墙罢了。”萧煜冷笑,“新帝登基,他这权相还能当几天,自己心里清楚。”
余尘沉默片刻,问道:“那支弩箭,可查出线索?”
萧煜从袖中取出一枚乌黑小箭,放在茶桌上:“辽东风格,军中制式。但弩机是特制的,比寻常军弩小巧,射程却更远。”
余尘拿起小箭细看,箭身乌黑,箭镞狭长,带有放血槽,确是辽东风格。这种箭矢威力极大,中者非死即残。
“秦骞与辽东将领素有往来,”余尘沉吟,“但用这种明显能追溯到他的方式杀人,未免太过愚蠢。”
萧煜唇角微勾:“所以,可能是有人故意嫁祸。朝中想扳倒秦骞的,不止我们。”
茶香袅袅中,二人一时无言。
三年前,余尘还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余家虽非权贵,也是书香门第。然而一夕之间,余家卷入科举舞弊案,满门抄斩,唯有余尘因与萧煜有旧,被他力保下来,隐姓埋名,成为萧煜的幕僚。
那是个雨夜,余尘记得清楚。他躲在破庙中,听着外面追捕的官兵脚步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是萧煜带着锦衣卫及时赶到,将他从刀下救出。
“为什么救我?”当时余尘问,眼中尽是绝望与不解。
萧煜看着他,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因为你需要活着,我需要你活着。”
简单的一句话,成了这三年来支撑余尘活下去的信念。
余尘知道,萧煜保他,不只是因为旧情,更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都想扳倒秦骞这棵盘踞朝堂数十年的大树。
只是二人的理由不同。余尘为复仇,萧煜为权力。
“蔡允说的蟠龙玉佩,你怎么看?”余尘打破沉默。
萧煜眼神微沉:“御赐之物,秦永从不离身。若他果真亲自经手暗账,那这证据很可能就藏在秦府内部。”
“秦府守备森严,如何进去搜查?”
萧煜轻轻转动手中茶盏,眸光锐利如刀:“三日后,秦骞要在府中举办茶会,庆祝新帝登基。我给咱们弄到了请柬。”
余尘手中茶壶微微一颤:“你要我同去?”
“你是京城最好的茶艺师,不是吗?”萧煜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余尘垂眸。是啊,这三年来,他不仅隐姓埋名,更以“茶师”的身份活跃于京城文人圈。谁能想到,一个泡茶的手,也曾握笔赋诗,如今更握着复仇的利刃。
“好。”余尘轻声应下。
萧煜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函,推到余尘面前:“这是秦府的地形图,我标注了几处可能藏匿账本的地方。你记在脑中,三日后,见机行事。”
余尘接过密函,展开细看。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柔和,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萧煜看得有些出神。
“余尘,”萧煜忽然唤他,声音比平日柔和许多,“此事若成,你大仇得报;若败...”
余尘抬眼看他,静静等待下文。
萧煜却顿了顿,转而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余尘微微一笑,如清风拂过湖面,转瞬即逝:“萧煜,三年前你救我时,我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但求无愧于心。”
萧煜眸色深沉,终是没再说什么。
夜深时分,余尘回到自己在听雨轩的客房,却无睡意。他推开窗,任夜风拂面,望着天上那弯残月,想起白日里在茶面上勾勒的远山残月之景。
蔡允在看到那幅茶画时眼神有异,现在想来,那不仅是触景生情,更像是...认出了那画面。
余尘心中一动,快步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凭着记忆将白日那幅茶画重新画了下来。远山连绵,残月如钩,山势险峻...
他凝视画纸,忽然笔尖一顿——这山势形态,不正是秦府后园那座假山的轮廓吗?当年秦府建园,特意从江南运来奇石,垒成一座“小庐山”,在京中引为奇谈。
而那残月的位置...
余尘在残月下方轻轻一点,墨迹晕开。若他没记错,那里正是秦府藏书楼“琅琊阁”的方向。
难道那暗账就藏在琅琊阁中?
余尘心跳加速,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即便知道地点,如何进入把守森严的琅琊阁仍是难题。秦府茶会,或许真是唯一的机会。
他吹熄烛火,和衣躺下,却辗转难眠。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的惨状——父亲被押赴刑场时坚毅的背影,母亲自尽前含泪的嘱托,小妹被发配边疆时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滴泪顺着余尘眼角滑落,浸入枕巾。他紧紧攥住被角,指节发白。
“再等等...”他喃喃自语,“就快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前。余尘立刻警觉地坐起,手已按在枕下的短刃上。
“是我。”萧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余尘松了口气,起身开门。萧煜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光影在他脸上摇曳。
“睡不着?”萧煜问。
余尘点头:“想起些旧事。”
萧煜沉默片刻,道:“我巡夜到此,见你房中似有动静。”
这解释有些牵强——听雨轩守卫森严,何须指挥使亲自巡夜?但余尘没有戳破。
“进来坐坐?”他侧身让开。
萧煜犹豫一瞬,还是步入房中。他将灯笼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展开的画纸上。
“这是...”
“我白日为蔡允点的茶画。”余尘道,“我觉得,这或许不只是茶画。”
他指着画中的远山残月,将自己的推测娓娓道来。萧煜听得认真,眼中渐渐泛起亮光。
“琅琊阁...”萧煜沉吟,“确实,那里是最可能藏匿账本的地方。秦骞自负文人雅士,常在那里会客,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但如何进去搜查?”余尘问。
萧煜唇角微扬:“茶会当日,秦骞必会炫耀他收藏的珍本古籍,邀请宾客参观琅琊阁。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余尘恍然。原来萧煜早已计划周全。
“只是...”萧煜忽然蹙眉,“秦永那边需小心应对。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且心思缜密,不比其父简单。”
余尘想起日间那支乌黑小箭,心中凛然。
二人又商议片刻,萧煜方才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身,轻声道:“余尘,无论发生什么,保住性命最重要。记住,死很容易,活着才难。”
余尘怔住,待要回答,萧煜已转身离去,身影融入夜色中。
三日后,秦府张灯结彩,宾客如云。
相国秦骞六十有余,须发花白,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端坐主位,接受众人贺寿。他身旁站着长子秦永,果然如蔡允所说,腰间系着一枚精致的蟠龙玉佩。
余尘一身素雅茶人服饰,正在茶席前表演分茶之术。他手法娴熟,姿态优雅,引来不少宾客驻足观赏。
萧煜坐在不远处,与几位朝中官员交谈,目光却不时扫过余尘。
茶会过半,余尘借口更换茶叶,悄然离席。按照记忆中的地图,他穿过回廊,向琅琊阁方向走去。
秦府内部守备果然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余尘低头快步行走,心中计算着巡逻侍卫的交班时间。
就在他即将接近琅琊阁时,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位茶师,是要往哪里去?”
余尘身形一僵,缓缓转身,见秦永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面带微笑,眼神却冰冷如刀。
“秦公子,”余尘垂首施礼,“小人想去取些山泉水,听闻府上后园泉水甘美,最适合泡茶。”
秦永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笑道:“我认得你,可是听雨轩萧大人府上的茶师?萧大人今日怎么没来?”
余尘心中警铃大作,秦永这话问得蹊跷,萧煜明明就在前厅。
“萧大人正在前厅与刘尚书说话。”余尘谨慎地回答。
秦永点点头,忽然逼近一步,压低声音:“三日前,蔡允没死成,是你们运气好。今日既然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余尘心中骇然,面上却强自镇定:“秦公子何出此言?小人听不懂。”
秦永冷笑一声,忽然伸手向他抓来。余尘本能地侧身闪避,却不料秦永武功不弱,变招极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来人!”秦永高声喝道。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现,萧煜不知何时已到近前,单手扣住秦永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秦永不得不松开了余尘。
“秦公子,对我的茶师动手动脚,是何用意?”萧煜声音冰冷,目光如刀。
秦永脸色微变,随即换上笑容:“原来是萧大人的茶师,误会,误会。我看他形迹可疑,以为是混进来的宵小。”
萧煜冷哼一声,将余尘护在身后:“我的人,不劳秦公子费心。”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跑来,在秦永耳边低语几句。秦永脸色顿变,狠狠瞪了萧煜一眼,转身快步离去。
余尘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发现了什么?”萧煜低声问。
余尘快速将自己的推测告知,萧煜听罢,眸中精光一闪:“琅琊阁?难怪我们一直找不到。”
“但如今打草惊蛇,他们必定加强戒备。”
萧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未必。有时候,打草惊蛇,正是要引蛇出洞。”
当夜,听雨轩内灯火通明。
余尘坐在窗前,回想白日惊险,仍心有余悸。萧煜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卷泛黄的账本。
“这是...”余尘睁大眼睛。
“暗账的一部分,”萧煜将账本放在桌上,“秦骞老奸巨猾,将账本分藏多处,琅琊阁中只找到这一卷。不过,足够了。”
余尘急切地翻开账本,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秦骞一党这些年来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证。一笔笔款项,一桩桩交易,触目惊心。
“有了这个,足以扳倒秦骞了。”余尘声音微颤,三年筹谋,终于见到曙光。
萧煜却神色凝重:“还不够。这些罪证虽能重创秦骞,却不能一击毙命。况且...”他顿了顿,“新帝初登基,朝局未稳,此时掀起大案,恐生变数。”
余尘怔住:“你的意思是...”
“再等等。”萧煜看着他,“待到合适的时机。”
余尘猛地起身,眼中燃起怒火:“等等?萧煜,我等了三年!余家上下几十条人命,等的就是一个公道!如今证据在手,你却说再等等?”
萧煜沉默片刻,轻声道:“余尘,朝堂之事,不是非黑即白。秦骞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就要我继续等?等到何时?等到新帝坐稳龙椅?等到秦骞安享晚年?”余尘声音哽咽,眼中泪光闪烁,“萧煜,我本以为你懂我。”
萧煜伸手想碰触他,却被余尘一把推开。
“你当初救我,就是为了今日能用这些证据换取更大的政治利益,是吗?”余尘冷笑,“我真是天真,竟以为你我有同袍之谊。”
萧煜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却仍平静道:“余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余尘逼问,“你告诉我,还要等多久?”
萧煜沉默不语。
余尘惨笑一声,转身欲走。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窗外忽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
萧煜脸色骤变,猛地扑向余尘:“小心!”
一支乌黑小箭穿透窗纸,直取余尘后心。萧煜将余尘推开,自己却避之不及,箭矢擦过他手臂,带起一溜血花。
“有刺客!”门外侍卫高声预警。
萧煜不顾手臂伤势,一把拉起余尘,迅速躲到墙角掩护处。又一支箭射入,钉在方才余尘站立的地方。
“是同一批人。”余尘看着那支乌黑小箭,脸色发白。
萧煜撕下衣襟,快速包扎伤口,眼神冷厉如冰:“他们知道账本在我们手中,狗急跳墙了。”
窗外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显然是萧煜的侍卫与刺客交上了手。
余尘看着萧煜手臂上渗出的鲜血,心中一紧:“你的伤...”
“无碍。”萧煜咬牙,“皮肉伤而已。”
混战声持续片刻,渐渐平息。一名侍卫在门外禀报:“大人,刺客三人,两人伏诛,一人逃脱。我们的人已去追了。”
萧煜这才松了口气,转向余尘,神色复杂:“现在你明白了?秦骞不会善罢甘休。若此时公开账本,他必会鱼死网破,到时不知还有多少人遭殃。”
余尘默然。他看着萧煜手臂上殷红的血迹,想起白日里秦永那阴冷的眼神,终于意识到这场斗争远比他想象的凶险。
“那我们要等到何时?”他声音低哑。
萧煜注视着他,目光深沉:“新帝登基大典那日,秦骞必有所动作。那时,才是决胜之机。”
余尘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了三年,如今终于看到希望,却又要被迫等待。这种煎熬,比漫长的寻找更加折磨。
萧煜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道:“余尘,我知你心中苦楚。但相信我,我既要为你复仇,也要保这朝廷安稳。这两者,并不矛盾。”
余尘抬眼看他,烛光下,萧煜的眼神真诚而坚定。这一刻,余尘忽然意识到,这位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肩上的担子远比他想像的要重。
“我信你。”余尘终是说道。
萧煜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取出那片沾染茶沫与血点的碎瓷,放在桌上:“待此事了结,带你去江南。那里有你最爱的茶园,春日新茶初绽,远山如黛,再无京中这些纷扰。”
余尘怔怔看着那片碎瓷,心中百感交集。原来萧煜一直记得,他曾经说过想去江南看看。
“好。”他轻声应道。
七日后的登基大典,京城戒备森严,旌旗招展。
新帝赵珩年方二十,是先帝幼子,原本与皇位无缘,只因太子暴毙,其余皇子或夭折或平庸,才被推上龙椅。秦骞正是看中他年少易控,才力排众议扶持他登基。
余尘扮作锦衣卫随从,跟在萧煜身侧。他望着巍峨的宫墙,心中五味杂陈。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押赴刑场,却无能为力。
“待会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萧煜低声道。
余尘点头,目光坚定。
大典在太和殿前举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旌旗仪仗森严排列。新帝身着龙袍,缓缓走上高台,接受百官朝拜。
就在典礼进行到一半时,异变突生。
一队禁军突然冲入会场,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永。他手持长剑,直指新帝:
“赵珩非先帝血脉,乃是宫人所生野种!今日我秦永就要清君侧,正朝纲!”
场面顿时大乱。秦骞站在百官之首,面色阴沉,却不发一言,显然早已知情。
萧煜冷笑一声,踏步上前:“秦永,你父子二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如今还敢谋逆造反?”
秦永大笑:“萧煜,你区区锦衣卫指挥使,也敢在此大放厥词?禁军已在我掌控之中,识相的就乖乖投降!”
话音刚落,四周宫墙上突然涌现大量弓箭手,箭头直指场中百官。
余尘心中骇然,没想到秦骞父子竟敢在登基大典上公然造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煜突然高举手中虎符,声如洪钟:
“禁军听令!秦骞父子谋逆造反,罪证确凿!皇上有旨,擒拿反贼,格杀勿论!”
原本指向百官的箭头突然转向,齐齐对准了秦永。宫门外涌入大批锦衣卫,将现场团团围住。
秦永脸色骤变:“不可能!禁军虎符明明在我手中...”
萧煜冷笑:“你手中的是假的。真虎符,早在三日前就被皇上收回。”
秦骞终于变色,厉声道:“萧煜,你...”
话未说完,一支冷箭突然从暗处射来,直取萧煜后心。余尘眼疾手快,一把推开萧煜,自己却避之不及,箭矢深深没入他的肩头。
“余尘!”萧煜惊呼,一把扶住他。
余尘强忍剧痛,咬牙道:“我没事...快...不能让他们跑了...”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挥手令下:“拿下反贼!”
混战开始。秦永挥剑抵抗,但很快被制服。秦骞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束手就擒。
一场谋逆,就这样在电光火石间被平息。
一个月后,秦骞父子被定罪问斩,牵连官员上百,朝野震动。
余尘肩头的箭伤已渐愈合,但心中的空洞却难以填补。仇人伏法,他却感受不到预期的快意,只有无尽的空虚。
这夜,他独自坐在听雨轩的庭院中,望着天上明月,手中把玩着那片碎瓷。
萧煜悄然来到他身后,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他肩上。
“夜凉,别受了风寒。”
余尘没有回头,轻声道:“萧煜,大仇得报,我本该高兴的。”
萧煜在他身旁坐下:“但你并没有。”
余尘苦笑:“这三年来,复仇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如今信念达成,我倒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萧煜沉默片刻,道:“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吗?”
余尘转头看他。
“江南的茶园,远山如黛,新茶初绽。”萧煜眼中带着少有的温柔,“我已向皇上请辞,不日将卸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余尘震惊:“你...为何?”
“为承诺,也为初心。”萧煜注视着他,“当年我入朝为官,本是为天下百姓谋太平,而非沉溺权术斗争。如今奸臣已除,新帝贤明,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余尘怔怔看着他,忽然明白为何萧煜要等待最佳时机才扳倒秦骞——他不仅要报仇,更要确保朝局稳定,百姓不受牵连。
“余尘,”萧煜轻声道,“江南路远,你可愿与我同行?”
余尘看着手中的碎瓷,茶沫与血点早已干涸,如同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良久,他微微一笑,如云开月明:
“好。”
三日后,两匹骏马驰出京城,向南而去。马上二人,一玄一白,身影渐渐融入远山翠色中。
江南茶园正逢春,新茶初绽,远山如黛。
长夜已过,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