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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碾过一般,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连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异常艰难。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只有模糊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

“醒了?”

耳边传来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接着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那触感很舒服,驱散了些许燥热。

林晏费力地睁开眼,朦胧中看见余尘坐在床沿,背着光,面容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别急,”余尘扶他半坐起来,将一杯温水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

温水润湿了干裂的嘴唇,顺着喉咙滑下,林晏这才觉得好受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余尘府中的客房里,窗外天色昏暗,不知是清晨还是傍晚。

“我睡了多久?”他声音嘶哑地问。

“三天。”余尘简短地回答,放下水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退了些,但还是热。”

林晏这才意识到自己病得不轻。他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记忆却只停留在那日从宫中回来,他与余尘在书房中密谈至深夜,讨论着朝中局势和可能的变故。然后……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御医来看过了,说是劳累过度,加上风寒入体。”余尘似乎看穿了他的困惑,解释道,“你需要休息。”

林晏点点头,随即又被一阵眩晕袭击。他闭上眼,等待这阵不适过去。当他再次睁眼时,发现余尘正盯着他,眼神复杂。

“余大人不必在此守着我,”林晏轻声说,“政务繁忙……”

“不忙。”余尘打断他,语气不容反驳,“你睡下时又做噩梦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林晏怔了怔,不知如何回应。他的确做梦了,梦中又是那片血染的沙场,断肢残骸,哀鸿遍野。风鸣谷一役,成了他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说了什么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余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起身换了一条敷在他额上的帕子。新帕子清凉舒适,让林晏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你叫了一个名字,”良久,余尘才缓缓说道,“赵铭。”

林晏的心猛地一沉。赵铭,他在军中最得力的副将,也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之一。风鸣谷一役,赵铭为了替他挡箭,万箭穿心而死。临死前,赵铭还紧紧握着他的手,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是谁?”余尘问,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一个故人,”林晏闭上眼,“已经不在人世了。”

房间里陷入沉默。林晏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沉重而急促。他不想谈论赵铭,不想谈论风鸣谷,不想揭开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余大人还是去处理政务吧,”他再次劝说,“我已经好多了。”

余尘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起身。林晏以为他终于要离开,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失落。然而余尘只是走到桌边,端来一碗药。

“把药喝了。”他将药碗递到林晏面前。

药汁漆黑,散发着苦涩的气味。林晏接过药碗,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余尘的,两个人都微微一怔。林晏匆忙收回手,险些将药洒出来。

“小心。”余尘伸手稳住药碗,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林晏的手腕。那触感很轻,却让林晏心中一颤。

他低头慢慢喝药,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蜜饯。”待他喝完,余尘递上一小碟蜜饯,语气不容拒绝。

林晏有些惊讶。余尘向来不屑这种甜腻的小食,府中也从不备这些东西。看出他的疑惑,余尘简短解释道:“今早让人去买的。”

林晏捏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甜味迅速冲淡了苦涩,但他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余尘对他的关心,似乎超出了对一个同僚应有的程度。

服完药,林晏又感倦意袭来。他躺回床上,看着余尘坐在不远处的桌旁,拿起一卷文书看了起来。

“余大人真的不必……”

“睡吧。”余尘头也不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在这里。”

莫名的安心感笼罩着林晏,他不再推拒,任由倦意将自己拖入梦乡。

然而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黑暗中,喊杀声再起。火光冲天,映照着无数扭曲的面孔。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每一支都带起一蓬血花。林晏站在战场中央,看着熟悉的士兵一个个倒下。

“将军!快走!”赵铭在他身前大喊,手中长枪舞动,挡开飞来的箭矢。

“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嘶吼,“一起走!”

赵铭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血迹,却露出一个微笑:“保重,将军。”

下一秒,无数箭矢穿透了赵铭的身体。他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缓缓倒下。

“不——!”林晏扑上前,接住赵铭倒下的身躯。温热的血液浸透了他的战袍,粘稠而腥甜。

“走……快走……”赵铭用尽最后力气推他,手无力地垂下,眼睛却仍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林晏跪在原地,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风鸣谷,这个被鲜血浸透的名字,成了他永远的梦魇。

“林晏!林晏!”

有人在叫他,声音急切而熟悉。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林晏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里衣,贴在身上冰凉刺骨。昏暗的烛光下,余尘的脸近在咫尺,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

“又做噩梦了?”余尘问,声音低沉。

林晏点点头,说不出话来。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赵铭死前的表情历历在目。他的心仍在狂跳,呼吸急促而不稳。

余尘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林晏接杯子的手微微颤抖,水险些洒出来。余尘见状,没有松手,而是就着他的手,将杯子稳稳递到他唇边。

这过于亲密的姿势让林晏有些不自在,但他此刻确实需要这杯水。他低头小口啜饮,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平复了心跳。

“你一直在喊‘风鸣谷’。”待他喝完,余尘放下杯子,状似不经意地说,“是当年那场战役?”

林晏猛地抬头:“余大人怎么知道风鸣谷?”

余尘的眼神深邃如潭:“大靖朝谁不知道风鸣谷一战?三千将士全军覆没,只有主帅林晏生还。朝中不少人指责你指挥失误,致使大军惨败。”

林晏苦笑一声,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苦涩。是啊,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无能,葬送了三千将士的性命。没有人知道真相,那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睡吧,”见他神色黯然,余尘不再追问,“天快亮了。”

林晏躺回去,却再无睡意。他怔怔地望着帐顶,直到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天亮后,御医再次前来诊脉。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太医院院首,也是余尘最为信任的医者。

“林将军这是心血耗竭,忧思过甚啊。”御医捋着胡须,眉头紧锁,“身体上的病好治,心中的结难解。若是心结不解,这病只怕会反复发作,一次比一次重。”

余尘站在一旁,面色凝重:“该如何治?”

“静养,切忌劳神操心。”御医写着药方,头也不抬,“更重要的,是找到心药。老臣观林将军脉象,沉郁结滞,似有极大心事压在心头。若不解开这个结,再好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送走御医,余尘回到床边,看着林晏苍白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余大人,”林晏轻声开口,“我真的无大碍,您不必……”

“风鸣谷一役,真相到底是什么?”余尘突然打断他,目光如炬。

林晏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他避开余尘的视线,低声道:“余大人何出此言?全军覆没,只有我一人苟活,这就是真相。”

“不对。”余尘在床边坐下,逼视着他,“你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若是你的失误导致全军覆没,你绝不会独活。这其中,定有隐情。”

林晏闭上眼,痛苦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那段被他深埋心底的记忆,那个他发誓要带进坟墓的秘密,此刻被余尘毫不留情地揭开。

“余大人多虑了,”他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事实就是如此。”

余尘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站起身:“你不愿说,我不逼你。但你要知道,我从不认为你是无能之辈。风鸣谷一役,定有内情。”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林晏一人在房中,心乱如麻。

接下来的几天,林晏的身体时好时坏。高热退了又起,梦魇依旧纠缠不休。而余尘,竟真的将一切政务搬到林晏房中处理,日夜守在他身边。

这日深夜,林晏又从噩梦中惊醒。这一次,他梦见的不是战场,而是朝堂。梦中,无数面目模糊的官员指着他骂“叛徒”、“懦夫”,而高坐龙椅上的皇帝冷冷下令:“拖出去,斩了。”

他惊醒时,浑身冷汗,心跳如鼓。转头看去,余尘伏在桌案上小憩,面前还堆着如山的文书。烛光摇曳,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平日里凌厉的线条在睡梦中变得柔和了几分。

林晏悄悄起身,拿起一件外袍,轻手轻脚地走到余尘身边,想为他披上。然而就在袍子即将落下的一瞬,余尘突然惊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是你。”看清来人,余尘松开手,揉了揉眉心,“怎么起来了?”

“吵醒余大人了。”林晏有些歉意地说,“看余大人睡着,想给您披件衣服。”

余尘这才注意到林晏手中的外袍,眼神微动。他接过袍子放在一旁,起身扶着林晏回床:“你病未愈,不宜下床走动。”

他的手很稳,扶在林晏臂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晏任由他扶着自己回到床上,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位以冷酷着称的兵部尚书,为何对他这个败军之将如此关心?

“余大人为何待我如此?”他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余尘动作一顿,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是我的人,我自然要护你周全。”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让林晏心中一震。他垂下眼,不敢与余尘对视。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烛火噼啪作响,映照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余尘眼神一凛,瞬间恢复了平日的警觉。

“何事?”他对着门外沉声问。

“大人,有急报。”侍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余尘看了林晏一眼,大步走向门口,接过侍卫递来的密信。他拆信阅读,面色逐渐凝重。

“怎么了?”林晏忍不住问。

余尘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南疆有变,边境几个部落联合起来,正在集结兵力。”

林晏心头一紧。南疆一直是大靖朝的心腹大患,地形复杂,部落众多,多年来战事不断。若是南疆各部真的联合起来,边境必将陷入战火。

“陛下可知此事?”他问。

余尘摇头:“消息刚刚传来,我是第一个接到的。”他顿了顿,看向林晏,“明日早朝,我需进宫面圣。”

林晏点头:“余大人早该以国事为重,不必日日守着我这个病人。”

余尘走回床边,俯视着林晏:“你可知为何南疆一直难以平定?”

林晏思索片刻:“地形复杂,部落分散,剿不胜剿。”

“不仅如此,”余尘眼神深邃,“朝中有人与南疆部落暗中往来,泄露军机,致使多次征讨无功而返。”

“什么?”林晏震惊不已,“是谁如此大胆?”

余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风鸣谷一役,你可知朝廷派去的援军为何迟迟不至?”

林晏浑身一震,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风鸣谷,那个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名字。当年他率领三千将士被困谷中,苦苦等待援军,却始终不见踪影。最终,三千人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人侥幸生还。

“余大人知道原因?”他声音干涩地问。

余尘注视着他,目光如刀:“因为有人不希望你们活着回来。有人故意延误军情,调走了本该前去救援的部队。”

林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床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指挥失误,害死了全军将士。每当夜深人静,那些阵亡将士的面孔就会出现在他梦中,质问他为何独自偷生。

“是谁?”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余尘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但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余尘眼神一厉,瞬间吹熄烛火,同时扑向林晏,将他护在身下。

“别动。”他在林晏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黑暗中,林晏能感觉到余尘身体的温度,以及他胸腔内有力的心跳。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知道余尘是在保护他。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穿透窗纸,钉在床柱上,距离他们不过寸许。若是晚上一秒,那箭就会射中林晏。

余尘迅速起身,吹响警哨。片刻后,府中侍卫纷纷赶到,点亮灯火,开始搜查。

“没事了。”余尘扶起林晏,查看那支箭。箭身漆黑,箭镞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是淬了毒。

“是冲我来的。”林晏平静地说。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反而异常冷静。

余尘拔出箭,脸色阴沉得可怕:“在我府中行刺,好大的胆子。”

林晏注视着那支毒箭,心中明了。有人不希望他活下去,有人害怕他知道风鸣谷的真相。而这个人,必定位高权势,手眼通天。

“余大人,”他抬头看向余尘,目光坚定,“关于风鸣谷,有些事情,我应当告诉您。”

余尘挥手屏退左右,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烛光重新点亮,映照出林晏苍白却坚定的面容。

“风鸣谷一役,并非如外界所传,是因我指挥失误而致全军覆没。”林晏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压抑多年的痛楚,“我们中了圈套。有人泄露了行军路线,南疆敌军提前在谷中设下埋伏。”

余尘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被困谷中后,我派出了三批求援的信使,却无一回报。”林晏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我们坚守了五天五夜,粮食耗尽,箭矢用尽。最后一天,赵铭——我的副将,带着数十名士兵突围求援,让我在原地等待。”

他顿了顿,眼中浮现痛苦之色:“我等到的是南疆敌军的又一次进攻。三千将士,一个个倒在我面前。最后,是一个亲兵将我打晕,藏在尸体堆中,自己引开敌军,万箭穿心而死。我醒来时,战场上只剩下满地尸体和盘旋的秃鹰。”

这段往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每当夜深人静,那些画面就会在脑海中重现,成为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为何不说出真相?”余尘问,声音低沉。

林晏苦笑:“我说了,谁会相信?一个败军之将的辩解之词?更何况,那个泄露军机的人既然能调走援军,必然位高权重。我一个幸存者,如何与他抗衡?”

余尘沉默良久,忽然伸手,轻轻放在林晏肩上:“现在,你有我。”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林晏心中一颤。多年来,他独自背负着这个秘密,承受着众人的指责和鄙夷。如今,终于有人愿意相信他,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余大人相信我的话?”他忍不住问。

余尘的目光如深潭,映着跳动的烛光:“我从未怀疑过你。”他顿了顿,又道,“你可知道,为何我如此确定风鸣谷一役有内情?”

林晏摇头。

“因为当年奉命救援的部队,是西营军。”余尘缓缓道,“而西营军的统帅,是我的叔父,安西侯。”

林晏震惊地睁大眼睛。安西侯与余尘关系密切,朝野皆知。若是西营军被调走,导致风鸣谷全军覆没,那余尘岂不是……

“不可能是余大人。”他脱口而出。

余尘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欣慰,也有几分冷意:“自然不是我。但我查过当年的调令,是有人假传我的命令,调走了西营军。”

“是谁?”林晏急切地问。

余尘的目光变得深邃:“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人——宰相李崇。”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林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蔓延至全身。当朝宰相,为何要置他于死地?他不过是一个边关将领,如何能威胁到宰相的地位?

“为……为什么?”他喃喃问道。

“因为你是最年轻的边关统帅,战功赫赫,深得军心。”余尘语气平静,“更重要的是,你曾上书反对增加江南赋税,而那是李相一党的主要财源。”

林晏回想起来,确有其事。当年江南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李相却提议增加赋税以充军饷。他当时年轻气盛,不顾劝阻,直接上书反对,因此得罪了李相一党。

但他万万没想到,李相竟会因此设下如此狠毒的圈套,让三千将士为他陪葬。

“那三千条人命……就因为我得罪了李相?”林晏声音颤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余尘摇头:“不止如此。李相与南疆部落早有勾结,通过走私盐铁获取巨额利润。你驻守南疆时,曾多次查获走私队伍,断了他不少财路。风鸣谷一役,一石二鸟,既除掉你这个眼中钉,又能借此打击我的势力——毕竟,谁都知安西侯与我关系密切。”

真相大白,林晏却只觉得浑身冰冷。那么多忠勇将士,就因为这些权谋斗争白白送命。赵铭,那个总是笑容灿烂的年轻人,本该有大好前程,却死得如此不值。

“我会为你讨回公道。”余尘的声音将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也为那三千将士讨回公道。”

林晏抬头,对上余尘坚定的目光。这一刻,他明白,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

“余大人,”他轻声说,“林晏愿效犬马之劳,助大人成就大业。”

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他亲眼目睹余尘如何勤于政务,如何体恤百姓,如何明察秋毫。与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李相相比,余尘才是真正适合执掌朝政的人选。

更重要的是,只有借助余尘的力量,他才能为风鸣谷的三千冤魂讨回公道。

余尘注视着林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抬起林晏的下巴,让两人目光相对。

“我不要你效犬马之劳,”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要你站在我身边,与我并肩而行。”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林晏能感觉到余尘指尖的温度,能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中蔓延。

“余大人……”他试图避开视线,却被余尘牢牢锁住目光。

“叫我余尘。”余尘命令道,语气坚决。

林晏怔住了。直呼朝廷重臣名讳,这是大不敬之罪。但余尘的目光告诉他,这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

“在私下,叫我的名字。”余尘重复道,指尖轻轻摩挲着林晏的下颌,“我要你明白,在我眼中,你从不是下属,而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在空气中回荡。林晏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然而余尘却松开了手,转身走向窗边。

“你身体未愈,早些休息。”他背对着林晏,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明日我还要早朝。”

林晏望着余尘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方才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清那是什么。这位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对他这个败军之将,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在意。

接下来的几日,林晏的身体逐渐好转。余尘依然每日来看他,但不再日夜守候。两人时常在房中对弈,或讨论朝中局势,仿佛那夜的亲密只是错觉。

这日午后,林晏正在院中散步,活动筋骨,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喧哗声。不一会儿,一名侍卫匆匆赶来。

“林将军,宰相大人驾到,点名要见您。”

林晏心中一惊。李相突然到访,所为何事?他定了定神,整理好衣袍,向前厅走去。

厅内,余尘与李相分宾主而坐,气氛看似融洽,却暗流涌动。李崇一身紫色朝服,面带微笑,眼神却锐利如刀。见到林晏进来,他上下打量一番,笑容加深。

“这位就是名震南疆的林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李相语气热络,仿佛与林晏是旧相识。

林晏躬身行礼:“草民林晏,参见宰相大人。昔日虚名,不足挂齿。”

李相摆手笑道:“何必过谦?风鸣谷一役,虽败犹荣。三千将士力战而亡,堪称壮烈。林将军能幸存,实乃天意。”

这话表面是称赞,实则字字诛心,提醒林晏他是一败涂地的败军之将,更是独自偷生的懦夫。林晏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紧。

“宰相过奖。”余尘淡淡开口,替林晏解围,“林将军如今在我府中养病,不谈往事。”

李相挑眉,目光在余尘和林晏之间来回扫视:“余尚书待林将军真是格外优厚啊。不知林将军有何过人之处,能得余尚书如此青睐?”

这话中带刺,暗示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林晏垂眸不语,余尘却微微一笑:“林将军才识过人,于我如师如友,自然格外敬重。”

李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既然如此,本相就更想与林将军多多请教了。三日后,本相在府中设宴,还请林将军务必赏光。”

这是一个明目张胆的拉拢,更是试探。林晏若拒绝,便是得罪李相;若接受,则会引起余尘的猜疑。

就在林晏思索如何回应时,余尘已代为回答:“宰相盛情,本不该推辞。只是林将军病体未愈,御医嘱咐需静养,不宜赴宴。待他日康复,必当登门拜访。”

李相脸色微沉,但很快又恢复笑容:“既然如此,本相就不强求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林晏,“林将军可认得此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色泽温润,雕工精美。林晏一见那玉佩,浑身一震——那是赵铭的贴身之物,他临死前交给林晏,嘱托他转交家人的信物。风鸣谷一役后,林晏将此物与其他阵亡将士的遗物一同收好,却在回京途中遭遇劫匪,行李尽失。

这玉佩,为何会落在李相手中?

“不认得。”林晏强压内心的震动,平静地回答。

李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玉佩收回袖中:“那想必是本相记错了。告辞。”

送走李相,厅中只剩下余尘与林晏二人。林晏仍沉浸在震惊中,无法理解李相的用意。

“他是在警告我。”林晏喃喃道,“他告诉我,他知道风鸣谷的一切,甚至可能参与了那场阴谋。”

余尘面色凝重:“不仅如此。他拿出赵铭的玉佩,是在暗示他掌控着当年阵亡将士的家属。若你轻举妄动,可能会牵连更多人。”

林晏心中一寒。李相这一招,既展示了自己的势力,又暗示了可能的报复,可谓一石二鸟。

“余大人,我……”他看向余尘,不知该说什么。

余尘抬手制止他:“不必多说。既然你已选择站在我这边,我自会护你周全。”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冷光,“李相此举,反倒让我更加确定,风鸣谷一事,他脱不了干系。”

林晏沉默片刻,忽然跪下行礼:“林晏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只求大人能为风鸣谷三千将士讨回公道。”

这一次,余尘没有立刻扶他起来,而是俯视着他,目光深邃:“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事。”

“大人请讲。”

“无论发生什么,保重自己,不可轻言牺牲。”余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要你活着,看到李相伏法的那一天,看到太平盛世到来的一天。”

林晏抬头,对上余尘的目光。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不一样的未来,一个不再被噩梦纠缠的未来。

“好,我答应。”

余尘这才伸手扶起他,指尖温暖而有力。两人双手相触,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已明白彼此心意。

病中日月长,但在这场病中,林晏找到了新的方向,而余尘,则坚定了必须守护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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