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已经锁住栖霞山整整五日。
这雾来得诡异,不似寻常山雾,倒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白色巨网,将整座山、整个栖霞书院罩得严严实实。站在书院回廊望去,五步之外不见人影,连平日里最熟悉的青石板路、参天古木,都在这片白茫茫中失了形状,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浸了水的墨画。
余尘关紧窗户,将越发浓重的雾气挡在室外,转身看向坐在火盆旁的林晏。
“这雾不寻常。”他简短地说。
林晏拨了拨炭火,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暗不定:“第五日了,山下也该着急了。只是这山路,现在谁上得来,谁又下得去?”
他们的储备尚够,书院里连学子带仆役共四十七人,都遵照指令待在各自房舍,不得随意走动。一片寂静中,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钟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我担心的是别的,”余尘压低声音,“这种天气,正是隐匿行迹的绝佳掩护。”
林晏抬眼,两人目光交汇,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这些年,栖霞山一带并不太平,偶有过路旅人失踪的传闻,官府查了几次都不了了之。而这浓雾锁山的时节,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夜深了,雾气不但未散,反而更加浓重,裹着初冬的寒意,丝丝缕缕地从门窗缝隙渗进来。余尘和林晏轮流守夜,一个歇下,另一个便持卷坐在厅堂,身边搁着长剑——这是他们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约莫子时刚过,万籁俱寂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是正门那厚重的声响,而是书院侧门,那扇平日少有人迹的小门。敲门声慌乱而无章法,夹杂着微弱的、几乎被雾气吞噬的啜泣。
余尘和林晏几乎同时起身,互望一眼,悄无声息地拿起武器,一左一右向侧门靠近。
“谁?”林晏沉声问道。
门外静了一瞬,然后是一个颤抖的少女声音:“求、求求你们,开开门……他们、他们在追我……”
余尘透过门缝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门外,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上沾满泥污。他稍作犹豫,向林晏点了点头。
门闩刚拉开,那身影便跌了进来,直接摔倒在石板地上。林晏迅速关上门,重新上闩,而余尘已蹲下身,查看那少女的情况。
她约莫十四五岁,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灯别太亮。”余尘低声道。林晏会意,将厅内大部分灯火熄灭,只留角落里一盏孤灯,昏黄的光线在浓雾中显得格外微弱,却也是这茫茫白夜中唯一的温暖。
少女喝下几口热汤,颤抖稍止,一双大眼睛惊恐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男子。余尘面容冷峻,眉宇间却自有一股正气;林晏气质温文,眼神清明而坚定。她似乎稍稍安心,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她叫小荷,本是山下西村人,父母早亡,跟着叔婶过活。半月前,有人上门说亲,叔婶收了一笔丰厚的聘礼,就要把她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财主做填房。她不甘心,连夜逃跑,却不料在山下镇子里被一伙人抓住,关在一处不知所在的地方。那里还有好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今晚雾大,看守的人喝醉了,我、我撬开了后窗的木板逃了出来。”小荷的声音依然发抖,“他们在后面追,我一直跑,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林晏温声问:“你看清抓你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小荷摇头:“他们总是蒙着面,但我记得其中一个人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小指和无名指都没有了。”
余尘眉头微蹙:“你说还有别的姑娘被关着,记得那地方有什么特征吗?”
小荷努力回想:“那屋子很旧,有股霉味,窗外应该有个水车,因为我总能听见水车转动的声音。还有……每晚固定时辰,能听见钟声,像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的。”
“钟声?”林晏和余尘交换了一个眼神。栖霞山一带,有钟声的地方只有几处:山上的书院,山腰的寺庙,还有山下的杨家祠堂。
“我、我不知道那是哪里……”小荷说着,突然抓住林晏的衣袖,泪如雨下,“先生,求你们别送我回去,叔婶一定会把我交给那老财主的!我也不要被抓回去,那些人说……说要是我们不听话,就把我们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一辈子回不来……”
余尘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浓雾。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这雾里藏着人。多年的江湖经验让他对危险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他们追来了。”他轻声说。
林晏脸色一沉:“能判断有多少人吗?”
“不少于五个,都是练家子。”余尘顿了顿,“他们在犹豫,不知该不该靠近书院。”
小荷吓得面无人色,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林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坚定:“别怕,既然你到了这里,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
余尘回头看了林晏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无需言说的默契。他们知道,收留这个少女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对不明势力的挑衅,更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然而,二人谁都没有提出第二种选择。
“先把她安置在内室,”余尘道,“外面我来守着。”
林晏摇头:“你箭伤初愈,还是我来守夜。况且,”他微微一笑,“论起在雾中视物,我总归比你在行些。”
这话不假。林晏自幼眼力过人,即便在这样的浓雾中,也能辨认出数十步外的人影。余尘不再争辩,只是将长剑握在手中:“那我便在厅中守着。”
小舟看着他们,眼中泪水再次涌出:“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晏温言道:“世间有些麻烦,是值得招惹的。你去休息吧,这里安全。”
安置好小荷后,二人回到厅堂,站在那盏孤灯旁。灯火如豆,在浓雾包裹中,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却又顽强地燃烧着。
“你怎么看?”林晏低声问。
余尘面色凝重:“那丫头说的三指人,我听说过。江湖上有个绰号‘三指老韩’的,专做人口买卖的勾当,心狠手辣。若是他手下的人,事情就复杂了。”
“地方官府呢?”
余尘冷笑:“若是官府靠得住,这些人怎会如此猖獗?我怀疑,他们当中必有勾结。”
林晏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白雾:“这雾,怕是还要持续几日。”
“天时、地利,我们一样不占。”余尘平静地说,“唯有人和。”
林晏明白他的意思。在这被浓雾隔绝的书院里,他们能信任的只有彼此,还有书院里那几十个书生和仆役。但对手是隐藏在雾中的不明势力,甚至可能包括官府的人。
“我们得护她周全。”林晏轻声道,不是建议,而是誓言。
余尘点头:“自然。”
无需多言,二人已然明白彼此的心意。这些年来,他们携手经历过太多风雨,而这一次,不同的是他们不仅要自保,还要护住一个无辜的少女。这种共同守护的决心,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的命运更加紧密地编织在一起。
夜深雾重,危机四伏。然而在这孤灯摇曳的书院内,两个身影并肩而立,静静等待着黎明——或者更可能的,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
次日清晨,雾气依然未散。
余尘和林晏早早召集了书院中几位可靠的学子,简短说明了情况。众人商议后,决定将小荷伪装成前来投亲的学子表妹,混在女学子中间。书院上下同心,对外口径一致:没有什么逃难少女,只有前来暂避的家眷。
上午相安无事,浓雾中的书院静得出奇,连鸟鸣声都听不见。余尘沿着围墙缓缓巡视,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林晏则在藏书阁顶楼,凭借过人目力,观察着雾中若隐若现的人影。
“他们还在外面,至少七八个人,”林晏下来后对余尘说,“不像要强攻的样子,更像是在监视。”
余尘沉吟:“他们在等。”
“等什么?”
“等我们松懈,或者等这雾散。”余尘眉头紧锁,“又或者,等一个合适的理由进入书院搜查。”
果然,午后时分,书院大门被敲响了。来了三个官差打扮的人,领头的自称是县衙捕头,奉命追查一名逃犯。
“是个小姑娘,可能逃到这一带了,”那捕头四十多岁年纪,满脸横肉,眼神闪烁,“有人看见她往山上来了。这大雾天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行个方便。”
余尘站在门前,身形挺拔如松,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书院重地,岂是你说搜就搜的?”
捕头赔笑:“余教习,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那逃犯事关重大,若是藏在书院里,对书院名声也不好不是?”
“你说的是个姑娘,”林晏从余尘身后走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们书院确有几位女眷,都是学子亲属,前来探访因雾滞留于此。不知你要找的逃犯,所犯何罪?”
捕头一时语塞,支吾道:“这个……是府衙的要案,不便透露。”
林晏微微一笑:“既无凭据,又无公文,单凭你一面之词就要搜查书院,恐怕不合规矩。不如这样,你回去取了公文,等雾散了再来,我们必定配合。”
捕头脸色变了变,显然没料到会遇到如此强硬的抵抗。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余尘冷冷地看着他们:“怎么,要在书院动武?”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书院里的学子们不知何时都聚集到了前院,虽无人说话,但数十人沉默的注视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捕头环视一圈,干笑两声:“不敢,不敢。既然如此,我们改日再来叨扰。”说罢,带着手下悻悻离去。
余尘关上大门,面色却不见轻松。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林晏低声道。
“今晚必有行动。”余尘望向浓雾深处,“那捕头走时眼神不对。”
二人心知肚明,官方身份不好使,那些人很可能会硬来。而这浓雾,正是最好的掩护。
夜幕降临,雾气更浓了。
余尘和林晏做了周密安排,将小荷转移到藏书阁顶层的密室,那是书院最安全的地方。几位擅长武艺的学子也自愿加入守夜,分散在书院各处要害位置。
“你怕吗?”夜深人静时,林晏突然问余尘。
余尘沉默片刻,诚实回答:“怕。但不是为自己。”
林晏懂他的意思。为自己,大不了拼死一战;可是要为另一个生命的安危负责,这种感觉沉重得多。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林晏忽然问。
余尘嘴角微扬:“你把我当成闯入学堂的歹人,差点一砚台砸过来。”
林晏轻笑:“谁让你那时候翻墙进来,浑身是血。”
那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余尘被仇家追杀,重伤之下翻墙闯入书院,恰好遇上独自夜读的林晏。本是一场可能的悲剧,却成了二人友情的开端。
“那时你本可以报官,或者把我赶出去。”余尘说。
林晏摇头:“我看得出来,你不是恶人。况且,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余尘看着他被灯光柔化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能与眼前之人并肩而战,竟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
子时刚过,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极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绳索抛上墙头的声音。余尘和林晏对视一眼,知道他们来了。
“按计划行事。”余尘低声道。
林晏点头,迅速隐身于廊柱之后。
余尘则大步走向院子中央,朗声道:“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话音落下,六七条黑影从墙头跃下,呈扇形将他围在中间。为首的正是白天那个捕头,此时他已换上了一身黑衣,脸上蒙着布巾,但那身形和眼神,余尘认得出来。
“余教习,我劝你乖乖交出那丫头,大家省事。”捕头阴森森地说。
余尘冷笑:“堂堂官府捕头,夜闯书院,蒙面行事,这就是王法吗?”
捕头眼神一凛:“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一挥手,黑衣人一拥而上。
余尘长剑出鞘,剑光如水,在浓雾中划出一道银弧。他剑法精妙,以一敌众竟不落下风,剑锋所至,必有一人后退。
然而对方毕竟人多,渐渐形成合围之势。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几声闷响,两个黑衣人突然倒地不起。其余人惊疑不定地停下攻势,只见林晏从雾中走出,手中拿着一把小小的弩弓。
“淬了麻药的弩箭,”林晏平静地说,“下一个是谁?”
捕头大怒:“你们这是与官府为敌!”
余尘剑尖直指对方:“你们也配代表官府?”
突然,书院各处灯火通明,学子们手持灯笼从四面八方走来,将院子照得亮如白昼。黑衣人顿时慌了神,他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捕头眼见形势不利,咬牙道:“撤!”
余尘却横剑拦住去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捕头狞笑:“你以为这就完了?告诉你,这书院保不住那丫头!杨老爷要的人,从来没有要不到的!”
“杨老爷?”林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可是山下乡绅杨守富?”
捕头自知失言,不再答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余尘沉吟片刻,却出乎意料地侧身让开一条路:“你们走吧。”
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放他们走。捕头警惕地盯着余尘,慢慢向门口移动,见余尘确实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带着手下仓皇离去。
学子们围了上来,不解为何放虎归山。
林晏却明白余尘的用意,低声道:“杨守富?”
余尘点头:“若是他在背后主使,事情就说得通了。这杨家是本地一霸,与官府往来密切,据说在州府里也有靠山。小荷说的老财主,恐怕就是他。”
“若是这样,单凭我们,恐怕难以护小荷周全。”林晏眉头紧锁。
余尘看向浓雾弥漫的夜空:“所以,我们要主动出击。”
接下来的两天,余尘和林晏分头行动。余尘凭借过去的江湖关系,暗中打听消息;林晏则通过书院的人脉,查访杨守富的底细。小荷在二人的保护下,情绪渐渐稳定,也回忆起更多细节。
“那地方晚上很冷,墙上都是水珠,应该是在地下。”她努力回忆着,“我听见看守的人说‘上面的钟声又响了’,所以他们应该是在一座钟楼或者寺庙的下面。”
林晏铺开栖霞山一带的地图,指着几个位置:“山腰的寺庙钟楼年久失修,早已不用;山下杨家有座私祠,里面确实有钟,但杨家势大,我们无法进入搜查。”
余尘的手指停在地图另一处:“还有一个地方——废弃的驿站。那里离山下镇子不远,曾经有个水车,而且我记得,驿站旁边就有一座小钟楼。”
二人目光交汇,心中已有答案。
就在他们计划夜探废弃驿站的那个下午,书院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杨家的大管家,带着四个家丁,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
“我家老爷听说书院经费紧张,特命小人送来纹银五百两,聊表心意。”大管家满脸堆笑,眼神却不怀好意地在书院内扫视。
林晏面色平静:“书院虽不富裕,却也不敢无功受禄。杨老爷的好意心领了,还请带回。”
大管家笑容不变:“林先生别急着拒绝。其实老爷还有一事相求。府上一个小丫鬟前几日偷了东西逃跑了,有人看见她逃到书院来了。若是书院能将人交出,这些银两就当是酬谢;如若不然...”他顿了顿,笑容变得阴冷,“恐怕对书院名声不利啊。”
余尘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大管家:“书院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请回吧。”
大管家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二位这是铁了心要跟杨家作对了?”
林晏淡淡道:“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若是杨老爷认定书院藏了人,大可报官处理,何必私下交易?”
大管家冷笑:“报官?好啊,那就报官!”说罢,拂袖而去。
看着杨家人远去的背影,余尘和林晏知道,最后的较量就要来了。
当夜,月黑风高,雾气依然浓重。
余尘和林晏将小荷托付给几位可靠的学子照顾,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书院,向山下的废弃驿站赶去。浓雾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林晏在前引路,余尘紧随其后,二人默契十足,不需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废弃驿站隐在迷雾中,破败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正如小荷所说,驿站后方果然有个残破的水车,而不远处,一座小钟楼矗立在夜色中。
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驿站,里面蛛网密布,尘土飞扬,显然久无人迹。然而细心的林晏发现,地板上有一道不明显的拖痕,像是经常有什么重物被拖拽而过。
顺着痕迹,他们来到一处墙角,那里摆着一个破旧的柜子。余尘用力推开柜子,后面竟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地下室内阴暗潮湿,墙上果然渗着水珠。他们沿着通道前行,听到前方传来模糊的人声。悄悄靠近,只见两个看守正坐在牢房外喝酒,牢房里关着五六个少女,个个面色憔悴,眼神恐惧。
“...明天就转移,听说有个大买家要过来。”一个看守说。
“那今晚得看紧点,不能再出岔子了。上次跑的那个,韩爷大发雷霆,差点把强子的手指也剁了。”
“啧,三指老韩自己少了指头,就见不得别人手指齐全...”
余尘和林晏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出手!
余尘剑不出鞘,直击一人后颈;林晏则用麻药弩箭射中另一人。不过眨眼工夫,两个看守已倒地不起。
少女们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瑟瑟发抖。
林晏温声道:“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打开牢门,少女们泣不成声。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跪地磕头:“恩人!求你们救救我们,他们明天就要把我们卖到外地去了!”
余尘扶起她:“可知是谁主使?”
少女哽咽道:“听说是山下的杨老爷,还有...官府里也有人。”
正说着,林晏在角落里发现一个木箱,里面满是账本和信件。粗略一看,竟是杨守富与“三指老韩”往来的人口买卖记录,还有不少与地方官员分赃的明细!
“这些足够定他们的罪了。”林晏紧握账本,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余尘却面色凝重:“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刚走出地下室,就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余尘从破窗望去,心下一沉——驿站已被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在雾中闪烁,至少有二十多人,为首的正是白天的杨大管家和那个捕头。
“被包围了。”余尘低声道。
林晏紧握弩弓:“怎么办?”
余尘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后方一条隐秘的小路上:“我带她们从后面走,你掩护。”
林晏摇头:“不,你带她们走,我留下拖住他们。”
“不行!”余尘脱口而出。
林晏看着他,眼神坚定而温柔:“你武功比我好,更能护她们周全。况且,”他微微一笑,“我自有脱身之计。”
时间紧迫,不容多争。余尘深深看了林晏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保重。”
“保重。”
余尘带着少女们悄无声息地向后山小路撤去,而林晏则深吸一口气,向着前门走去。
“杨管家深夜来此,有何贵干?”林晏推开驿站破旧的大门,坦然面对众人。
杨管家见他独自一人,冷笑道:“林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把那些姑娘和账本交出来,或可留你全尸。”
林晏轻笑:“杨管家好大的口气,难道不怕王法吗?”
“王法?”杨管家哈哈大笑,“在这栖霞山地界,杨老爷就是王法!给我上!”
众人一拥而上,林晏连发数弩,射倒几人,但很快弩箭用尽,他拔出腰间短剑,勉力抵挡。眼看就要不支,突然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
余尘去而复返!不仅他一人,身后还跟着书院所有习武的学子,以及——州府的官兵!
“州府捕盗营在此,谁敢妄动!”为首的军官大喝一声,官兵顿时将杨府众人团团围住。
杨管家和捕头面如土色,他们万万没想到,余尘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请来了州府的官兵!
原来,余尘护送少女们到安全地点后,立刻让其中一位学子拿着自己的信物,快马加鞭赶往州府。栖霞书院在州府颇有声望,加之证据确凿,州府不敢怠慢,立刻派兵前来。
局势瞬间逆转,杨府众人和那捕头全部被擒。余尘快步走到林晏身边,见他手臂被划伤,鲜血淋漓,眉头立刻紧锁。
“你不是走了吗?”林晏看着他,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余尘撕下衣襟为他包扎伤口,低声道:“我怎会留你一人。”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三日后,浓雾终于散去。
阳光再次洒满栖霞山,也照亮了山下的真相。杨守富及一众同党被州府收押,等待审判;被拐卖的少女们都安全返家;而小荷,在余尘和林晏的帮助下,被州府一位正直的官员收为义女,开始了新的生活。
风波过后,书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夜晚,余尘和林晏再次坐在厅堂内,中间还是那盏灯,只是门外不再有令人不安的浓雾。
“你看,”林晏指着窗外的星空,“雾散了。”
余尘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林晏身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林晏微笑:“彼此彼此。”
沉默片刻,余尘忽然道:“那日你若有何不测,我...”
“我不会有事,”林晏打断他,“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余尘看着他被灯光柔和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林晏,我...”
“我知道。”林晏轻声说,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无需多言,他们已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全部——信任、陪伴,以及那份历经生死考验而愈发坚固的情感。
窗外,月光如水;窗内,孤灯长明。而这盏灯,从此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