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谷深处,一座古老而庄重的鲁氏祠堂静静地矗立在一片苍松翠柏之中。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给这座历经岁月沧桑的建筑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余尘和他的两个同伴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匹,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缓缓前行。终于,他们来到了通往祠堂的最后一段石阶前。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位身穿朴素灰色衣裳的老者,正笔直地站立在祠堂门口,似乎早已等待多时。
这位老者名叫鲁明远,乃是鲁氏一族的守祠人。他的须发已经全白,但面容依旧清瘦刚毅;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宛如少年一般充满朝气与活力。见到余尘等人走近,鲁明远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老朽鲁明远,幸会三位贵宾!昨晚我夜观天象,便知晓今日将会有重要人物来访,所以特意在此恭候大驾光临。”
林晏惊讶地看了余尘一眼,上前拱手道:“晚辈林晏,与师长余尘游历至此,听闻祠堂中藏有先贤鲁匠人的机关盒,特来拜谒。”
鲁明远微微一笑:“既是诚心而来,便是缘分。请进。”
走进祠堂,一股陈旧而又庄重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表相比,这里显得更为古朴典雅。虽然室内布置简约,但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一种精心打理过的痕迹,没有丝毫尘埃沾染其上,可以想象得出守祠之人平日里必定是极为细心尽责的。
目光落在正厅中央那座庄严的祭坛之上,只见一个散发着神秘光芒的紫檀木机关盒安静地摆在那里。阳光穿过格子窗户洒在盒子表面,仿佛给它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纱衣,使得原本就古色古香的盒子更显深邃幽暗、引人入胜。空中飘浮的细微尘土在明亮的光线映照之下宛如精灵般轻盈舞动,为这个庄严肃穆的地方带来了些许活泼生机。
林晏小心翼翼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从中拿出一包在清河镇购买的上等好茶,然后恭恭敬敬地将其递到鲁明远面前说道:晚辈初次拜访贵府,特备薄礼一份,聊表心意,请长老莫要嫌弃才好。 鲁明远见此情形微微一笑,伸手接过茶叶并仔细端详起来,眼中流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哈哈,此乃本地盛产之云雾茶也!老夫已有数年未曾品尝过如此佳茗矣。今日得见,实乃幸事一桩啊!多谢阁下美意。
待众人纷纷入座之后,鲁明远起身走到桌前,亲自动手泡起茶来。随着滚烫的热水注入茶壶,一阵清幽淡雅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充盈整个房间。他轻启双唇,语气平缓地开口问道:这只机关盒在这里已经镇守了整整一百年之久,其间曾有许多人慕名而来试图解开其中奥秘,但最终皆未能如愿以偿空手而归。敢问两位对它究竟有何特别兴趣呢?
余尘温声道:“我们听闻鲁匠人与芸娘的往事,深为感动。机关之术易学,深情难负。我们想了解的,不仅是机关奥秘,更是其中蕴含的情意。”
鲁明远眼中闪过异彩,仔细打量余尘片刻,点头道:“先生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不是俗人。既然如此,老朽便多讲些先祖的故事。”
他轻呷一口茶,目光变得深远:“鲁十七公不仅是技艺高超的匠人,更是情深义重之人。当年他拒绝为权贵制作杀人机关,带着芸娘逃至此地,本以为可以安度余生,谁知...”
“芸娘到此后不久便病重不起。”鲁明远的声音低沉下来,“十七公日夜不离榻前,亲自煎药喂食,却终究没能留住爱人。芸娘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十七公,担心他因自己的离去而一蹶不振。”
林晏忍不住问道:“所以鲁匠人制作这个机关盒,是为了完成芸娘的遗愿?”
鲁明远点头:“芸娘生前最爱唱那首山歌,常说歌中蕴含天地至理。她希望十七公能将毕生所学传承下去,便让他将机关图谱藏在盒中,以山歌为钥,待有缘人开启。”
余尘静静地听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祭台上的机关盒。在明亮的光线下,他注意到盒面上的纹路比昨夜月光下所见更加精细复杂,不仅对应山歌中的意象,更似乎暗合某种星象图谱。
“长老,”余尘忽然开口,“鲁匠人是否对星象也有研究?”
鲁明远略显惊讶:“先生如何得知?十七公确实精通星象,曾言‘天机地巧,本为一体’。他将自己对星象的理解也融入了机关制作中。”
余尘缓缓站起身来,步履稳健地走向那座庄严神圣的祭台。他凝视着眼前精致无比的机关盒,仿佛要透过它看到隐藏在背后的秘密。
这些纹路啊…… 余尘轻声呢喃道,目光如炬般扫过整个盒子表面,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循,但实际上却巧妙地契合了二十八宿的布局。你们瞧这儿——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向盒面上的一个角落。
众人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只见那里刻有一组神秘的图案。经过一番辨认后,他们惊讶地发现,原来这竟然是北斗七星的图形!而在另一角,则是与之相对应的南斗六星。
林晏不禁好奇地凑上前去,想要更近距离地观察这个神奇的机关盒。果不其然,当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时,才注意到那些原本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纹路,此刻竟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星宿形象。若非余尘提醒,恐怕谁都无法如此轻易地识破其中玄机。
一旁的鲁明远见此情景,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但很快就被深深的钦佩所取代。只见他喃喃自语道:“先生真乃神人也!百余载岁月匆匆而过,世间能如先生一般仅凭双眼就能洞察这机关盒里暗藏玄机者,可谓凤毛麟角,寥寥无几呀!”然而,面对鲁明远如此高度的赞扬,余尘却表现得异常淡定从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敢当,并谦虚地回答说:“哪里哪里,在下只不过是稍微琢磨了一番而已,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倒是鲁匠人实在厉害,竟然可以将山歌、星象和机关术这三种看似毫不相干的技艺巧妙地结合到一起,创造出如此别开生面又独具一格的作品来,其构思之精妙绝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正当余尘全身心投入到对这个神秘机关盒的钻研之中时,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们二人互动的林晏抓住机会,果断地打断了余尘的思绪。紧接着,他迅速转向鲁明远,开始主动与之攀谈起来。随着谈话的不断推进,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融洽,话题也渐渐变得越发深刻而广泛。不知不觉间,时间悄然流逝,而林晏对于鲁匠人与芸娘那段凄婉动人且充满波折坎坷的陈年旧事的知晓程度亦随之水涨船高,越来越详细具体。
“其实,他们本可以相守更久。”鲁明远轻叹一声,“当年十七公为救芸娘,曾连夜赶往京城求医。但那位能救芸娘的神医,恰是他昔日得罪的权贵门下。对方提出条件,只要十七公愿意为其制作机关武器,便出手相救。”
林晏屏住呼吸:“他...拒绝了吗?”
鲁明远点头,眼中既有痛惜也有骄傲:“十七公说:‘若以杀人之技换芸娘性命,她便是活了,心也死了。’他宁愿与爱人共度最后时光,也不愿违背本心。”
“那芸娘...”
“芸娘支持他的决定。”鲁明远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我爱的正是你的正直。若你为救我而违背初心,我便不再是你的芸娘了。’”
林晏默然,心中大受震动。他终于明白,这个机关盒承载的不仅是爱情,更是两人共同的信念与坚持。
此时,余尘忽然开口:“我明白了。”
林晏和鲁明远同时看向他。
余尘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机关盒上,语气却十分肯定:“破解机关的关键,并非遵循某种固定的‘顺序’,而是要与制作者的心意产生‘共鸣’。”
“共鸣?”林晏不解。
“鲁匠人制作这个机关盒时,心中充满对芸娘的思念。那些星象纹路,记录的是他与芸娘共同观星的夜晚;山歌中的意象,是他们共享的回忆。”余尘缓缓道,“要解开机关,必须理解这份情感,与之共鸣。”
鲁明远激动地站起身:“先生说得极是!先祖遗训中确实提到:‘唯真心者可得其门’!”
余尘转向林晏:“晏儿,你来唱那首山歌。”
林晏一怔:“我?”
“你年轻,心思纯净,情感真挚。”余尘目光温和,“用你最真诚的心意,唱出这首寄托相思的山歌。”
林晏深吸一口气,走到机关盒前。他回想起鲁匠人与芸娘的故事,想起那份至死不渝的深情,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他闭上眼睛,轻声唱了起来:
“明月照东山哟,西山雨绵绵...”
起初,他的声音还有些生涩,但随着歌词的推进,他越来越投入,歌声也越发真挚动人。他仿佛看到了东山升起的明月,西山绵绵的细雨,看到了南园早开的花朵,北塘残败的荷叶...
余尘站在一旁,双手轻抚机关盒表面,随着歌声的起伏,感应着机关内部的细微震动。他的手指在星象纹路上缓缓移动,时而停顿,时而轻按。
当林晏唱到“金乌栖高枝哟,玉兔藏深涧”时,余尘的手指在北斗七星纹路上轻轻一点,机关盒内部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咔”声。
鲁明远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歌声继续,林晏完全沉浸在情感表达中:
“青龙盘石上哟,白虎卧松间
朱雀衔云来哟,玄武负土还...”
余尘的手指随着歌声在四象对应的星宿纹路上移动,每一次触碰都精准而轻柔。机关盒内部的声响越来越密集,仿佛在回应着歌声的呼唤。
最后,当林晏饱含深情地唱出:
“四季轮转不停歇哟,心有灵犀一点通...”
余尘的双手同时按住盒面中央的阴阳鱼图案,轻轻一旋。
“嗒”的一声轻响,机关盒的盖子缓缓滑开。
三人同时屏息。盒内铺着褪色的红绸,上面整齐地放着一卷手札、一枚晶莹的玉佩,以及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
鲁明远激动得老泪纵横:“百年来...终于...终于打开了...”
林晏也难掩兴奋,但他更关心的是盒中之物:“老师,您看!”
余尘小心地取出手札,轻轻展开。发黄的纸页上,是工整而有力的字迹:
“余,鲁氏十七,谨以此录,告后来者:
机关之术,本为便民利生,非为杀伐。余一生钻研此道,始知天地万物,皆有其理。然理可通,情难解。
芸娘伴我三载,如露如电,如梦如幻。其逝后,余方知世间最精妙之机关,莫过于人心;最难解之锁,莫过于情关。
此盒中所录,乃余毕生所学。得之者当知:技可学,心难修。愿尔以仁心用此技,勿负吾与芸娘之志。
盒中玉佩,乃芸娘随身之物;青丝,为其病中我为其梳发时所留。见此物如见其人,愿其灵安息。
山歌乃芸娘最爱,其声如泉,其韵如诗。每每闻之,如见其笑靥。今录于后,愿传于世,使后人知,曾有如此女子,唱如此歌谣...”
手札后半部分,详细记录了各种机关的制作方法,但每一页的边角处,都可见鲁匠人对芸娘的思念之语。有些页面甚至隐约可见水渍干涸的痕迹,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
林晏拿起那枚玉佩,对着光线细看。玉佩通透温润,刻着精细的云纹,中央一个小小的“芸”字。
“这玉佩...”林晏忽然发现什么,“上面有字!”
余尘接过玉佩,仔细察看。在“芸”字下方,竟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迹:“京中将作监制,天佑二年”。
“天佑二年...”余尘沉吟道,“那是四十多年前。鲁匠人曾在将作监任职,这玉佩应是那时所制。”
鲁明远点头:“先祖确实在将作监待过数年,后来因不愿参与某些项目而离开。”
余尘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但没有多言,将玉佩小心放回盒中。
三人将盒中物品逐一查看,最后又小心地放回原处。鲁明远感激道:“多谢二位解开先祖机关,了一桩百年心愿。”
余尘摇头:“该感谢的是鲁匠人,让我们见识了何为真正的匠心与深情。”
离开祠堂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山谷中鸟鸣清脆,溪水潺潺。
回程路上,林晏仍沉浸在先前的感动中:“老师,鲁匠人与芸娘的故事,让人既感慨又敬佩。他们虽然未能相守到老,但那份情意却通过这个机关盒流传百年。”
余尘颔首:“真情永不磨灭。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来唱歌的原因——年轻人对爱情的理解更为纯粹,更容易与那份深情产生共鸣。”
林晏忽然想到什么:“老师,您年轻时...可曾有过这样的情感?”
余尘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远方:“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不可言说的往事。重要的是,那些经历如何塑造了今天的我们。”
他顿了顿,继续道:“刑狱之道也是如此。每一起案件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们不仅要查明真相,也要理解其中的情感纠葛。这才是真正的洗冤。”
林晏若有所思:“所以老师编着《洗冤新录》,不仅记录破案之法,也探讨人性与情感?”
“正是。”余尘点头,“冤屈之所以产生,往往源于人性的弱点;而洗刷冤屈,则需要对人性的深刻理解。”
当晚,他们在无念谷外的小村庄借宿。夜深人静时,余尘独坐灯下,重新翻阅白天抄录的《鲁氏机关要略》。
在书的最后一页,他发现了一段之前忽略的文字:
“余在将作监时,曾见某权贵私造军械,图谋不轨。余拒与其同流,故遭迫害。今录其标记于此,望后来者警惕。”
下面绘有一个奇特的符号:一只展翅的雄鹰,爪下抓着一条蛇。
余尘凝视这个符号,眉头渐渐锁紧。这个符号,他在某个地方见过——在兵部武库司的档案中,与一批失踪的军械有关。
鲁匠人当年得罪的权贵,与如今的军械失踪案是否有关联?这个发现,似乎将无念谷的往事与当下的危机联系了起来。
窗外,月明星稀。余尘吹熄油灯,却久久无法入眠。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无念谷之行,或许意外地为他提供了破解迷局的关键线索。
第二天清晨,他们告别无念谷,继续向西而行。马车驶出山谷时,林晏回头望去,只见晨曦中的祠堂静谧安详,仿佛鲁匠人与芸娘的爱情,永远守护着这片净土。
“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林晏问。
余尘展开地图,手指落在一个地名上:“我们去这里——凤翔府。”
“凤翔府?为何去那里?”
余尘目光深邃:“那里有一位老朋友,或许能告诉我们更多关于这个符号的事情。”
他取出昨晚临摹的鹰蛇符号,眼神中既有凝重,也有期待。
马车在晨光中轻快前行,载着师徒二人走向未知的旅程。而无念谷中那段跨越百年的深情,已成为他们心中永不磨灭的记忆,也将指引他们在接下来的路上,始终不忘初心,坚持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