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弥漫在山坳里的硝烟和血腥气,却驱不散野狼峪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牛皮帐篷里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狂暴怒焰!
“废物!一群废物!都他妈的是废物!”
贺彪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独狼在嚎叫,嘶哑、暴戾,充满了要将一切都撕碎的疯狂!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帐篷里来回冲撞,沉重的脚步踏得地面咚咚作响。那张布满横肉、左眼罩着黑皮眼罩的脸上,肌肉扭曲抽搐,仅剩的右眼因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通红如血,几乎要凸出眼眶!
“白文举!陈五!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酸丁!穷酸鬼!老子要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把你们的心肝挖出来下酒!”他猛地抓起桌上一只粗陶碗,狠狠砸在帐篷的牛皮壁上!陶碗瞬间粉碎,残渣四溅!
帐篷里,贺三和几个心腹头目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承受着寨主狂暴的唾沫星子。贺三脸上那道刀疤都在微微抽搐,他刚刚把清风寨连夜撤逃、临走还放火烧了部分粮草的消息带回来,就成了点燃这座活火山的引信。
“跑了?!他妈的带着百十号人,说跑就跑了?!还他妈烧老子的粮?!”贺彪猛地冲到贺三面前,仅存的独眼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他脸上,浓烈的口臭和血腥气喷在贺三脸上,“你他妈是干什么吃的?!让你去传个话,人都看不住?!老子养你吃屎的吗?!”
“寨……寨主息怒!”贺三吓得一哆嗦,慌忙解释,“那白文举和陈五早有异心!他们……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说……说寨主您……您破了黑风寨就要对他们下手!还……还说什么官军要来了!他们吓破了胆,才连夜跑的!属下……属下当时只有三个人,拦不住啊!”
“风声?!哪来的风声?!”贺彪独眼凶光爆射,一把揪住贺三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说!是不是你他妈走漏了风声?!”
“冤枉啊寨主!”贺三脸都吓白了,挣扎着辩解,“属下对寨主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是……是清风寨那边有人走漏了消息!一定是陈五那王八蛋故意放的风!他还……他还暗示属下,说您有信……信里……”
“信?什么信?!”贺彪的独眼猛地一缩,揪着贺三衣领的手更紧了。
“属下……属下也不清楚!”贺三哭丧着脸,“当时清风寨一个喽啰‘不小心’嘀咕了一句,说什么‘信里说今晚就要动手’……陈五立刻就打断了,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寨主!这肯定是白文举那酸丁使的离间计!是黑风寨那边搞的鬼!故意挑拨咱们内讧啊!”他急中生智,把脏水泼到了黑风寨头上。
“黑风寨?孙逊?”贺彪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更深的暴怒取代,“放屁!就凭黑风寨那群泥腿子,一群快死绝的丧家之犬!他们能把手伸到清风寨去?!白文举!陈五!这两个杂碎!老子饶不了他们!”他狠狠将贺三掼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
清风寨的突然撤离,对贺彪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不仅仅损失了七八十个还算能打的弓手,更严重的是动摇了整个联军的军心!尤其是卧牛寨那群废物,本来就被昨天雷横的血腥反击吓破了胆,现在看到清风寨跑了,他们会怎么想?!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贺彪的心头。黑风寨比想象中难啃!那个雷横简直是打不死的怪物!现在清风寨又跑了……再拖下去,万一……万一真引来官军……或者牛莽那个墙头草也起了异心……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今天!就在今天!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踏平黑风寨!否则,他贺彪就成了最大的笑话!他这“独眼狼”的名号,也别想在这片地界混了!
贺彪猛地转身,仅存的独眼扫过帐篷里噤若寒蝉的几个心腹,最后落在了帐篷角落里一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身影身上——那是他的亲卫队长,贺铁塔,一个真正力大无穷、心狠手辣的凶人。
“铁塔!”贺彪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带人!去卧牛寨的营地!把牛莽那个废物给老子‘请’过来!立刻!马上!他要是敢不来……”贺彪眼中凶光一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就地砍了!把他手下那几个小头目也一起‘请’来!”
“是!”贺铁塔瓮声应道,如同闷雷。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掀开帐篷帘子,大步走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压迫感。
贺彪重新坐回铺着兽皮的主位,胸膛依旧起伏不定,独眼死死盯着帐篷入口,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饿狼。帐篷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没过多久,帐篷帘子被粗暴地掀开。
贺铁塔那铁塔般的身影率先踏入,他身后,跟着几个如狼似虎的野狼峪悍匪,刀出半鞘,杀气腾腾。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卧牛寨寨主牛莽和他的两个心腹小头目。
牛莽身材也算魁梧,穿着件半旧的皮袄,但此刻脸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眼神躲闪,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惊惶。他身后的两个小头目更是吓得双腿发软,几乎是被野狼峪的人架着拖进来的。显然,“请”的过程并不友好。
“贺……贺爷……”牛莽看着主位上如同凶神般的贺彪,以及帐篷里压抑到极点的气氛,声音都在打颤,艰难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您找小的?”
贺彪没说话,只是用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如同冰冷的刀子,在牛莽和他两个手下身上缓缓刮过。那目光,充满了赤裸裸的审视、轻蔑和毫不掩饰的杀意。牛莽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浑身冰凉,连呼吸都困难。
“牛莽……”贺彪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吐信,“听说……你昨天被雷横吓尿了裤子?今天……连寨门都不敢出了?”
“没……没有的事!贺爷!”牛莽吓得一哆嗦,慌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小的……小的昨天是……是保存实力!对!保存实力!今天……今天一定……”
“保存实力?”贺彪猛地打断他,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残忍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好啊!那今天,老子就给你一个‘保存’的机会!”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东西乱跳!
“贺铁塔!”
“在!”铁塔般的汉子应声上前一步,如同山岳倾轧。
贺彪的独眼死死盯着牛莽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如同冰锥砸地:
“带他们三个!去!点齐你卧牛寨所有的人马!老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就是今天!给老子冲!第一个冲上黑风寨的寨墙!打头阵!做先锋!”
“什……什么?!”牛莽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贺爷!这……这不行啊!黑风寨的寨墙……滚石擂木……还有那个雷横……他……他不是人!兄弟们上去就是送死啊!”
“送死?”贺彪缓缓站起身,魁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将牛莽完全笼罩。他踱步到牛莽面前,仅存的右眼几乎要贴到牛莽惊恐的脸上,浓烈的血腥气和压迫感让牛莽几乎窒息。
“牛莽……你给老子听清楚了。”贺彪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清风寨的白酸丁跑了,老子很不高兴。现在,这破寨子能不能打下来,全看你的卧牛寨了。”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捏住牛莽的肩胛骨!巨大的力量让牛莽疼得闷哼一声,脸都扭曲了!
“你给老子冲上去!用人命填!用你卧牛寨所有人的命去填!也要给老子填平黑风寨的寨墙!”贺彪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充满了狂暴的杀意,“老子不管死多少人!今天太阳落山前,老子要看到‘孙’字旗倒下来!要看到雷横那颗死人头挂在寨门上!”
他猛地一推,将牛莽推得踉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贺彪的独眼扫过牛莽身后那两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头目,狞笑道:“至于你们俩……”
话音未落,贺彪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光如同闪电般一闪!
噗!噗!
两颗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溅了牛莽一头一脸!无头的尸体摇晃着,颓然栽倒!
“啊——!”牛莽吓得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惨叫,一屁股瘫坐在地,裤裆里瞬间湿透!刺鼻的尿骚味弥漫开来。
“看见没?”贺彪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刀尖指向地上那两具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声音如同九幽寒冰,“这就是当废物的下场!这就是违抗老子命令的下场!”
他俯视着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抖得像筛糠一样的牛莽,独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赤裸裸的、如同看待宰猪狗般的冷酷。
“牛莽,带着你的人,给老子冲!冲上去,你还有条活路!冲不上去……”贺彪的刀尖缓缓抬起,指向牛莽的眉心,声音如同最后的判决,“老子就亲自送你下去,和他们两个作伴!再把你们卧牛寨剩下的崽子,一个一个,全剐了喂狗!听清楚没有?!”
“听……听清楚了!贺爷!听清楚了!”牛莽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对着贺彪疯狂磕头,涕泪横流,“小的冲!小的这就带人去冲!一定冲上去!一定把寨墙给贺爷拿下来!”
“滚!”贺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如同驱赶一条癞皮狗。
牛莽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看都不敢看地上那两具无头尸体,也顾不上脸上的血污和尿渍,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帐篷,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
贺彪看着牛莽狼狈逃窜的背影,缓缓收刀入鞘。他走到帐篷口,掀开帘子。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他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越过混乱的营地,死死盯住远处那座依旧矗立、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地飘扬着“孙”字血旗的黑风寨。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和挑衅。
“孙逊……雷横……”贺彪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仅存的右眼因为极致的恨意和杀意而充血,红得如同地狱的熔岩,“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今天!老子要你们死!要你们所有人,给老子兄弟陪葬!”
他猛地转身,对着帐篷里噤若寒蝉的心腹,声音如同滚雷炸响:
“传令!所有人!给老子吃饱喝足!把刀磨快!等牛莽那群废物把寨墙撞开一道口子!给老子冲进去!杀光!抢光!烧光!一个不留!”
……
黑风寨,北段寨墙。
孙逊站在垛口后,晨风吹动他额前的乱发,露出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眸。他左肩的箭伤处,麻布再次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那份沉重的忧虑和焦灼。
寨墙上下,一片死寂般的忙碌。幸存的守军如同麻木的工蚁,在雷横和杜迁的嘶吼鞭策下,清理着昨夜的血污和残骸,将能找到的、哪怕只有拳头大的石头重新堆上墙头,收集着散落在地上、染着血的箭矢。空气中弥漫的尸臭和血腥味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伤员压抑的呻吟从角落传来,像钝刀子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杜迁魁梧的身影如同磐石,钉在昨夜被反复争夺的缺口处。他古铜色的脸上新添了几道血痕,半旧的皮甲被刀锋划开几道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棉絮。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如泰山,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山下联军营地异常的动静。他敏锐地察觉到,清风寨营地方向的火光熄灭了,喧嚣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哥哥……”杜迁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军旅老卒特有的警觉,“清风寨那边……不对劲。太安静了。”
雷横也走了过来,他赤膊的上身又多了几道新鲜的血口子,用撕下来的布条胡乱缠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独眼中凶光闪烁,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白文举那酸丁,不会真他娘的跑了吧?贺彪能放过他?”
就在这时——
“报——!”
时迁那瘦小如同狸猫般的身影,带着一身露水和草屑,极其敏捷地从寨墙一处阴影中翻越而入!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小眼睛里却闪烁着计谋得逞的兴奋光芒!
“哥哥!雷爷!杜大哥!成了!清风寨!白文举那帮酸丁!全跑啦!”时迁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有些尖锐,“连夜跑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临走还放火烧了自己的粮草!贺彪的人去堵都没堵住!现在清风寨就是个空壳子!贺彪的鼻子都气歪了!哈哈哈!”
“好!干得漂亮!”雷横猛地一拍大腿,独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牵动了伤口也浑不在意,“白文举这酸丁跑得好!跑得妙!贺彪这狗日的,少了一大助力!看他还怎么狂!”
杜迁古铜色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凝重笑意,他看向孙逊:“哥哥,此计大妙!清风寨一撤,贺彪折了一臂,军心必然动摇!我们的压力……”
杜迁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孙逊脸上,并没有预期的欣喜。他依旧死死盯着山下联军营地,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晨雾,看清营地深处涌动的暗流。
“哥哥?”雷横和杜迁都察觉到了孙逊的异样。
“贺彪……不会善罢甘休的。”孙逊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清风寨跑了,他只会更加疯狂。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剩下的目标上。”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野狼峪营地,最终锁定了那片相对破败、此刻却正被野狼峪悍匪驱赶着、如同羊群般聚集起来的卧牛寨营地!
只见卧牛寨的营地一片混乱。牛莽如同一个失了魂的木偶,被几个野狼峪的悍匪粗暴地推搡着,站在一群同样面如土色、眼神惊恐绝望的喽啰面前。牛莽似乎在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挥舞着手臂,但隔得太远,听不清。只能看到那些卧牛寨的喽啰,在野狼峪督战队明晃晃的刀枪逼迫下,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拿起简陋的武器,开始朝着黑风寨的方向挪动脚步!
而在卧牛寨队伍的最后方,野狼峪的主力精锐已经集结完毕!他们盔甲相对整齐(虽然多是皮甲),兵器雪亮,在贺彪和他那个铁塔般亲卫的亲自督阵下,如同磨砺爪牙、蓄势待发的狼群!贺彪那面狰狞的“贺”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舞动,透着无边的杀意!
孙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明白了!贺彪这是要用牛莽的卧牛寨当人肉盾牌!用他们的命去填寨墙!去消耗守军最后的力量!为野狼峪最后的致命一击铺平道路!更毒的是,这会让那些本就恐惧绝望的降兵,面对曾经的“盟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们要用人命填墙!”孙逊的声音如同寒冰,瞬间让雷横和杜迁脸上的喜色凝固!
“雷横!杜迁!”孙逊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准备迎战!最惨烈的……要来了!”他目光扫过寨墙上那些同样看到山下动静、脸上刚刚升起一丝希望又瞬间被更大恐惧取代的守军,眼神冰冷如铁,“告诉所有人!放下任何幻想!想活命!只有杀!杀光所有爬上来的人!不管他是谁!”
“得令!”雷横和杜迁同时抱拳怒吼!眼中刚刚升起的轻松瞬间被更深的凝重和决死的战意取代!
雷横猛地拔出朴刀,刀锋在晨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他对着寨墙上所有守军,发出炸雷般的咆哮:“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贺彪的狗没退!他们换了群更废物的狗来送死!想活命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拿起你们的家伙!石头!滚木!刀枪!还有金汁!给老子狠狠地招呼!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谁他娘的敢手软!老子先劈了他!”
杜迁则沉稳地指挥着人手,将最后收集起来的、粘稠恶臭的“金汁”桶抬上墙头,放在火堆旁加热。他检查着每一处垛口后面堆积的石块和仅存的几根削尖木桩,声音浑厚地稳定着军心:“兄弟们!稳住!守住阵脚!他们人多!但我们有寨墙!有地利!听号令!守好自己的位置!”
黑风寨刚刚因清风寨撤离而稍显松动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到了极限!一股比昨夜更加惨烈、更加绝望的血腥气息,伴随着山下卧牛寨喽啰们被驱赶着、如同送葬般缓缓逼近的脚步,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上了伤痕累累的寨墙!
孙逊站在墙头,环首刀悄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刃口反射着初升的朝阳,也映出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杀机。他望着山下那片被驱赶着、如同待宰羔羊般涌来的灰色人潮,以及人潮后方那如同嗜血狼群般压阵的野狼峪精锐,缓缓吐出两个字: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