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阴城破的硝烟还没散尽,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木头烧焦的糊味。但城内的景象,却和预想中“粮仓在望”的狂喜相去甚远。
“就…就这点?!”秦明瞪着环眼,看着眼前这座被攻破的粮仓里稀稀拉拉的存粮,气得差点把狼牙棒砸地上。粮仓确实不小,但里面堆着的粮食,连仓底都没铺满,顶多够下邳那几千张嘴塞牙缝撑个三五天。大部分麻袋都是空的,破洞漏着风,像是无声的嘲笑。
“袁术那狗皇帝刮地皮刮得狠啊!”朱武脸色难看地抓起一把明显发霉的陈米,在手里捻了捻,“大部分粮食,看来都被他征调去寿春造他那龙舟宫阙,或者供他手下那帮新贵享用了。汝阴这门户重镇,也就留了点糊口的。”
孙逊站在粮仓门口,看着里面那点可怜的存粮,脸色比锅底还黑。胸口那股闷气又翻涌上来,喉咙里腥甜味更重了。他攥紧了怀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心头的邪火。费了这么大劲,折了霹雳营几十号精锐,就换来这点发霉的米?还不够塞牙缝!他猛地转身,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搜!给老子把城里翻个底朝天!所有大户、粮店、府库!一粒米都不许放过!胆敢私藏者,裴宣的铁尺伺候!”
裴宣那张铁面无声地点了点头,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士兵转身就走。城里的哭喊声、砸门声、呵斥声顿时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秦明烦躁地挠了挠他那头乱发,扛着狼牙棒在粮仓里来回踱步,棒头上的倒刺刮蹭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憋屈!真他娘的憋屈!俺这棒子还没砸痛快呢!袁术老儿在寿春快活,俺们在这啃霉米?主公!干脆点齐兵马,俺给你当先锋,一路砸到寿春去!掀了他的龙舟,抢光他的粮仓!”
“秦明兄弟稍安勿躁。”朱武连忙劝阻,眉头紧锁,“汝阴虽破,但袁术在淮南经营多年,主力未损。纪灵率数万精兵就屯在芍陂,拱卫寿春。我们孤军深入,粮道不继,若被纪灵缠住,孙策再从北面压下来…”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清楚,那就是死路一条。
“那怎么办?就守着这点霉米等死?”秦明梗着脖子吼道。
孙逊没理会秦明的暴躁,他走到粮仓门口,目光沉沉地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淮水,是芍陂,是袁术龙舟所在,也是…淮南真正的粮仓所在。李俊的水军,是他计划中顺淮而下、直插芍陂腹地、搅乱纪灵后方甚至奇袭龙舟的关键!可李俊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水军士兵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孙逊面前,声音带着哭腔:“主…主公!军师!不好了!李统领…李统领他们…被困在淮水上了!”
“什么?!”孙逊和朱武同时色变。
“纪灵…纪灵那狗贼!”水兵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他在淮水狭窄处,布下了…布下了铁锁横江!几十根比大腿还粗的铁链子!横在河面上!下面还坠着削尖的木桩!我们的船…根本冲不过去!李统领派小船去探路,船底都被木桩捅穿了!弟兄们落水…被…被水下的铁网缠住…拖下去…就再没上来…”士兵的声音哽咽了,显然想到了极其恐怖的画面。
“铁锁横江?!”朱武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好狠的手段!这是要彻底锁死淮水,把我们困死在这淮北之地!”
“李俊呢?阮小二呢?!”孙逊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压抑的暴戾。
“李统领…李统领带着剩下的船退到了上游一处芦苇荡里,不敢再硬冲了。”水兵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阮…阮二哥他…他水性最好,自告奋勇带了几个兄弟潜下去,想割断铁链…可…可下去快一个时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怕是…怕是…”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轰!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猛地冲上孙逊的脑门!眼前一阵发黑,喉咙里的腥甜再也压不住,“噗”地一声,一口暗红的血直接喷在了粮仓门口的青石板上!
“主公!”朱武和秦明大惊,连忙上前搀扶。
孙逊一把推开他们,用手背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阴鸷得吓人,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铁锁横江!阮小二生死不明!水路被彻底堵死!秦明再猛,能砸开城门,难道还能砸断淮水里的铁链?!没有水军配合,奇袭芍陂、威胁龙舟、调动纪灵的计划全成了泡影!困在汝阴这点地方,守着这点发霉的粮食,就是等孙策缓过劲儿来把他碾死的命!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比洪水退去时更加致命!
“纪灵…纪灵!”孙逊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中血丝密布。他猛地看向朱武,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你不是军师吗?!想办法!给老子想办法破了那铁锁!把阮小二捞出来!把路打通!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
朱武脸色惨白,眉头拧成了疙瘩:“铁锁横江…此乃绝户计!非人力…非寻常手段可破…除非…”他猛地看向孙逊,眼神极其复杂,“除非有精通水性、能在水底闭气极久、且力大无穷的奇人…可…”
可张顺还没来!九月初一才能召唤!还有近一个月!城里这点粮,哪里撑得到一个月?!朱武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看着孙逊那越来越阴沉、越来越疯狂的眼神,心不断往下沉。
“没有奇人…”孙逊喃喃着,目光扫过粮仓里那点可怜的粮食,扫过外面正在被裴宣带人粗暴搜查、哭喊连天的汝阴百姓,最后又落回到淮水方向。一个冰冷、残酷、毫无人性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猛地抓住朱武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没有奇人…那就用人命去填!用尸骨去垫!”
朱武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孙逊:“主公!您是说…用…用俘虏…”
“对!”孙逊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名为“生存”的冰冷火焰,“汝阴城里抓的那些袁军俘虏!还有那些囤积居奇、不肯交粮的大户!裴宣那边不是正审着吗?通敌!资敌!罪名都是现成的!把他们…全押到淮水边!扔下去!用他们的尸骨,给老子填平那些木桩!用他们的血肉,给老子铺一条路出来!”
这个念头是如此疯狂,如此灭绝人性!朱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嘴唇哆嗦着:“主公!不可!此乃…此乃有伤天和!一旦传开…”
“天和?!”孙逊猛地甩开朱武的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指着地上自己喷出的那滩暗红血迹,“你看看!看看这血!看看下邳城外那些被洪水冲走的尸首!看看史进!看看杨志!这世道!还有天和吗?!仁义是枷锁!良心是累赘!想活命,就得比所有人都狠!比所有人都毒!”
他胸口的玉佩,在他这疯狂而暴戾的念头驱使下,骤然变得滚烫!那灼热感甚至透过衣物,烫得他皮肤生疼!玉佩深处,那个隐晦的“囚”字,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冰冷而妖异的光芒!
“去!告诉裴宣!”孙逊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如同九幽寒冰,“立刻执行!把那些该杀的人,都押到淮水边!今日,老子要用他们的命,换一条生路!谁敢阻拦…”他猛地看向旁边还在震惊中的秦明,“秦明!你的狼牙棒,该开开荤了!”
秦明也被孙逊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命令震了一下,但随即,他环眼中也爆发出一种原始的、对杀戮的渴望!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扛起那沾满石粉和血迹的狼牙棒,狞笑道:“主公放心!哪个敢叽叽歪歪,俺一棒子把他脑袋砸进腔子里!”
朱武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孙逊,又看了看杀气腾腾的秦明,再看看粮仓外那些在裴宣铁尺下哀嚎的俘虏和百姓…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孙逊被逼到了绝境,可这办法…这办法简直是自绝于天下!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看到孙逊那冰冷刺骨、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为一声绝望而沉重的叹息。
完了…下邳洪水是无奈之举,尚有几分悲壮。可今日这淮水之畔,若真行此绝户之计…主公,您这是要把自己,把我们都彻底拖入那万劫不复的血海深渊啊!
汝阴城内,裴宣的铁面军法,配合着秦明那尊凶神的威慑,效率高得可怕。不到半日,哭喊连天、被绳索捆成一串串的俘虏和大户家眷,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驱赶着,走向了那条被铁锁和木桩封死的、浑浊的淮水。绝望的哀嚎,在浑浊的淮水上空回荡,与远处纪灵水寨隐约的号角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凄厉刺耳的死亡序曲。
浑浊的淮水,在纪灵水寨上游不远的一处狭窄河道,失去了往日的奔流。数十根粗如儿臂、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链,如同狰狞的黑色巨蟒,横亘在宽阔的河面上,铁链下方,密密麻麻倒插着削尖的木桩,如同潜伏在水下的獠牙,在浑浊的水流中若隐若现,散发着致命的寒光。
河岸高处,孙逊面无表情地站着,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袍。他身后,是脸色灰败、眼神复杂的朱武,以及扛着狼牙棒、一脸凶悍不耐的秦明。在他们下方,裴宣带着一队冷面士兵,正将第一批哭嚎挣扎的俘虏,粗暴地推向水边。
“推下去!”裴宣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件与己无关的公文。
士兵们面无表情地执行着命令,长矛柄狠狠捣在俘虏的后背!
“不——!饶命啊!”
“我不想死!求求你们!”
“袁皇帝万岁…啊!”
凄厉的哭喊和绝望的咒骂戛然而止!噗通!噗通!落水声接连响起!浑浊的河水瞬间翻涌起浪花!
落水者惊恐地挣扎着,试图浮起。但冰冷的河水瞬间灌入口鼻,更可怕的是,水下那些尖锐的木桩!惨叫声被浑浊的河水淹没,河面上很快泛起大团大团暗红色的血花!有人被木桩刺穿了身体,挂在上面徒劳地抽搐;有人被水草般的铁网缠住了手脚,绝望地沉入水底…景象如同地狱!
孙逊死死盯着那翻滚的血水和挣扎沉没的人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牙关紧咬,甚至能听到咯咯的轻响。每一次惨叫声传来,每一次血花翻涌,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玉佩,那玉佩此刻滚烫得如同烙铁!灼热的温度甚至让他怀疑自己的皮肉都要被烫焦!玉佩深处,那个冰冷的“囚”字,仿佛要透衣而出,散发着妖异的红光!
“还不够!继续!”裴宣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二批俘虏被推向了死亡之河…
孙逊猛地闭上了眼睛!可那绝望的哭喊、临死的惨嚎、河水灌入气管的咕噜声,反而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无数冤魂的尖啸,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仁义?枷锁?去他妈的!这都是为了活命!都是为了下邳城里那几千张嘴!他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去看那血腥的场面,眼神变得更加阴鸷疯狂!
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中,在距离铁锁阵下游不远的一处浑浊水域深处,一个几乎与淤泥融为一体的身影,正艰难地、无声地蠕动着。
阮小二!他嘴唇青紫,脸色惨白如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他的一条腿被水底坚韧的铁网死死缠住,锋利的铁丝深深勒进了皮肉,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周围一小片浑浊的水域。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特制的分水短刀,刀口已经崩了好几个豁口。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水草丛里,漂浮着几具穿着水鬼营服饰的尸体,早已没了声息。显然,他们之前的割链行动失败了,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上面传来沉闷的落水声和隐约的惨嚎。阮小二费力地抬起头,透过浑浊的水流向上望去。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如同下饺子般不断砸落水面,然后被水下的木桩刺穿、被铁网缠绕…鲜血如同浓墨般在水中晕染开来。
阮小二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虽然听不清岸上的命令,但这景象…这分明是在用活人填河!用血肉之躯去硬撼那铁锁木桩阵!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恶心感猛地冲上他的喉咙!这是谁下的命令?!是主公吗?!为了打通水路…竟行此灭绝之事?!
愤怒和绝望交织,让他本就透支的体力更加摇摇欲坠。他挣扎着想再去割腿上缠绕的铁网,可手臂酸软无力,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他残存的热量,意识开始模糊…难道…自己也要和上面那些被推下来的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冰冷浑浊的水底,成为填河的一具枯骨?他阮小二纵横水泊梁山,水里来浪里去,难道要憋屈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铁网里?
就在阮小二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时,头顶那片被血水染得更浑浊的水域中,一个刚刚沉下来的俘虏尸体,被水流带动着,无意识地撞向了他附近一根倒插的木桩。
噗嗤!
尸体被木桩贯穿。
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让那根深插在河床淤泥里的木桩,猛地晃动了一下!连带着缠绕在木桩底部、与阮小二腿上铁网相连的一截链条,也哗啦一声绷紧、移位!
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拉扯剧痛!但阮小二死寂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他看到了!那根被撞动的木桩底部,连着铁网的铁环,似乎…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