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泗水河面最后一丝残冬的寒意,掠过下邳城头新插上的猩红“孙”字旗,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低沉的号角。堆积如山的粮秣被一袋袋搬入仓廪,散发着谷物特有的干燥气息,暂时掩盖了城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营盘里,新降的士卒在宋万铁面无私的整肃下,操练的呼喝声渐渐有了些章法,虽然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茫然。权力的更迭如同巨大的磨盘,在沉默中碾过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将旧的秩序彻底碾碎,新的规则在血与铁中艰难地塑形。
孙逊站在重新加固过的西城水门箭楼上,吊着的左臂在寒风中微微刺痛。他俯瞰着这座刚刚易帜的城池,目光越过浑浊的泗水,投向东南方那片烟波浩渺、水网纵横的土地——江东。那里,蛰伏着一头年轻的、爪牙锋利的猛虎,孙策。陈登临死前那句如同诅咒般的遗言——“孙策已视汝为俎上肉…”——如同冰冷的毒蛇,始终盘踞在他心头。他知道,下邳的硝烟,只是风暴的前奏。
“报——!!!”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吼,如同裂帛般撕破了城头短暂的平静!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上箭楼石阶,头盔歪斜,脸上毫无血色,仿佛见了鬼魅!
“禀……禀报哥哥!城……城南五里!尘……尘头大起!是……是骑兵!江东的骑兵!打……打着‘韩’字旗!直……直奔城门来了!”
江东!韩字旗!韩当!
孙逊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来得竟如此之快!
几乎在传令兵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隆隆——!!!
沉闷如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冻土之上,震得城楼上的砖石都在微微颤抖!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带着一种千军万马奔腾的恐怖威势,狠狠撞向所有人的耳膜!
箭楼上的守卒瞬间绷紧了神经,弓箭手慌乱地搭箭上弦,手指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新降的士卒更是面无人色,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恐慌。
孙逊猛地扑到垛口前,极目远眺!
只见城南官道的尽头,一片遮天蔽日的烟尘如同黄龙般翻滚而来!烟尘前端,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撕裂了冬日的枯寂!百余骑!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披着黝黑的皮甲,马上的骑士身形彪悍,甲胄精良,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们队列严整,如同一把出鞘的黑色利刃,带着无坚不摧的锋芒,朝着下邳城门狂飙突进!
为首一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身披玄铁重甲,头戴狮头掩面盔,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手中倒提着一杆丈八长的镔铁点钢枪,枪尖在烟尘中闪烁着死亡的寒芒!正是江东猛虎孙策麾下大将,韩当!
“吁——!!!”
距离城门尚有百步之遥,韩当猛地一勒缰绳!座下那匹神骏的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嘶鸣!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落,溅起一片泥雪!
他身后,百余精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按住,齐刷刷勒马停步!动作整齐划一,人马肃立!方才那雷霆万钧的冲锋之势,竟在这百步之遥戛然而止!只留下漫天烟尘在寒风中缓缓沉降,如同为这支沉默的钢铁之师披上一层肃杀的黄纱。
绝对的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城上城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韩当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寒风卷动旗帜的猎猎声响。
韩当那锐利如鹰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烟尘,死死钉在城头那面猩红的“孙”字大旗上!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镔铁点钢枪,枪尖遥指城楼!那冰冷的金属反光,仿佛凝聚了江东所有的怒火与轻蔑!
下一刻!
韩当口中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声浪滚滚,压过了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城士卒的耳中:
“孙逊小儿——!!!”
他手臂猛地发力!那杆沉重的镔铁点钢枪,被他如同投掷标枪般,带着刺耳的破空厉啸,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朝着下邳城那高耸的城门楼,狠狠掷来!
枪势之猛,如同流星坠地!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沉重的镔铁枪头,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凿进了下邳城巨大包铁城门正上方、厚重的门楣木之中!坚硬的铁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炸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木屑纷飞!整段门楣剧烈地震颤起来!那杆丈八长的镔铁枪,如同一个巨大的耻辱标记,深深地嵌入城门楼,枪杆兀自剧烈地嗡鸣震颤!枪尾的猩红缨穗在寒风中狂乱舞动!
巨大的冲击力让城楼都似乎晃动了一下!垛口后的守卒被震得东倒西歪,脸色煞白!
韩当那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吼声,再次撕裂沉寂,带着无边的狂傲和赤裸裸的宣战,狠狠砸在城头:
“我家主公孙伯符有令——!!!”
“他的江东——!!!”
吼声如同雷霆,在泗水河畔久久回荡:
“——你吃不下!!!”
吼声落下的瞬间!
崩——!!!
一声更加尖锐、更加凌厉、带着金属撕裂空气特有的高频颤音的锐啸,毫无征兆地从城头某处响起!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细长乌黑的流光,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城头一处垛口后电射而出!速度快到极致!撕裂了韩当吼声的余音,撕裂了百步的空间!
目标,不是人!
是那杆深深嵌入城门楼、兀自嗡鸣震颤的镔铁点钢枪!
噗嗤——!!!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穿透硬木的脆响!
那支细长的乌黑箭矢,如同长了眼睛般,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镔铁枪枪杆靠近枪尾、正在剧烈震颤的某个受力点!
铛——!!!
一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震耳欲聋的金属爆鸣轰然炸响!
火星四溅!
那杆象征着韩当威势和孙策怒火的镔铁点钢枪,竟被这一箭射得猛地向上跳起!枪尾瞬间脱离了门楣的束缚!
然而,那箭矢蕴含的力量并未就此消散!箭尖带着一股奇异的旋转力道,如同钻头般狠狠凿进枪杆!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镔铁枪那粗壮的枪杆,竟在箭矢命中的位置,硬生生被射断!
半截带着沉重枪头的枪杆,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打着旋儿,带着呜咽的风声,沉重地坠落下方的护城河,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而另外半截带着枪缨的断杆,则被那支细长的乌黑箭矢死死钉在了更高处的、坚固的青砖城墙上!箭尾兀自剧烈地嗡鸣震颤!箭杆深深没入墙体,只留下尾部洁白的雕翎在寒风中微微抖动!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韩当脸上的狂傲和轻蔑瞬间僵住!那双锐利如鹰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死死盯着城墙上那半截被钉死的枪杆,和那支兀自颤动的、尾部洁白的箭矢,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他握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座下的乌骓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震惊,不安地踏着蹄子。
城头上,所有的守卒都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他们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处不起眼的垛口后,一个身影正缓缓收起一张造型古朴、弓身黝黑发亮的长弓。那人身量不高,穿着普通的皮甲,头上裹着挡风的布巾,只露出一双如同寒星般明亮、锐利、此刻却平静无波的眼睛。正是神箭手——花荣!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平静地将长弓背回身后,身影重新隐没在垛口的阴影里。
孙逊站在箭楼最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的凝重和寒意,在花荣那惊天一箭射出时,便如同冰雪消融般散去,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他不再看城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韩当和他身后那百余骑。他扶着冰冷的垛口,一步,一步,走下箭楼。
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城头显得格外清晰。
他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走到那面巨大的、被钉着半截枪杆的城墙前。
那半截镔铁枪杆深深嵌入青砖,尾部的红缨被寒风吹得凌乱。孙逊伸出未受伤的右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抚慰的意味,握住了那冰冷、坚硬、犹自带着剧烈震颤余韵的枪杆。
枪杆入手冰凉刺骨,上面还残留着韩当狂暴的力量和江东猛虎的咆哮。孙逊的手指缓缓收紧,感受着那股试图挣扎、却已被彻底钉死的桀骜。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百步烟尘,如同两柄淬火的利剑,狠狠刺向马背上脸色铁青、惊魂未定的韩当!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金铁的铿锵之力,如同战鼓擂响,清晰地砸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回去告诉孙伯符——”
孙逊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雹砸落,带着无边的霸气和冰冷的杀意:
“他的江东——”
他握着那半截冰冷枪杆的手,猛地向下一顿!仿佛将那江东猛虎的爪牙,狠狠钉死在了下邳的城墙之上!
“——我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