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那片被鲜血浸透的雪原,终于沉寂下来。冰湖的窟窿吞噬了最后几声绝望的哀嚎,刺骨的寒风卷起雪沫,迅速覆盖了狼藉的战场,只留下大片大片暗红色的冰晶和散落的残破兵器,无声地诉说着乌桓峭王部最后的疯狂与覆灭。
峭王苏仆延,这位曾令辽东小儿止啼的枭雄,此刻被粗大的牛皮索捆成了粽子,如同一条被拔了牙、抽了筋的落水狗,瘫在冰冷的雪地上,瑟瑟发抖。他脸上纵横交错的刺青因恐惧而扭曲,曾经凶戾的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两名陷阵营死士如同铁塔般按着他,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脖颈。
孙逊策马缓缓行至近前,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他没有看地上的苏仆延,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被肃清、正升起袅袅炊烟的襄平城。大局已定。
“主公!”张燕策着驯鹿雪橇飞驰而来,脸上带着雪原猎人般的兴奋,“乌桓残部除少数遁入深山,余者尽数伏诛或就擒!峭王亲卫队全灭!”
“很好。”孙逊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将此獠押下去,严加看管。”
“诺!”张燕狞笑一声,如同拖死狗般将苏仆延拽起,塞进一架特制的囚笼雪橇。
“传令各军,”孙逊的声音穿透寒风,清晰而威严,“收拢降卒,清点缴获,救治伤员!襄平城内,严守军纪,秋毫无犯!辽东之役,至此告捷!”
“主公英明!”周围将领齐声应诺,声音中带着大战之后的疲惫与胜利的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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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平城,曾经悬挂“公孙”大纛的郡守府,如今成了孙逊临时的行辕。肃杀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但秩序已然恢复。街道上,冀州军巡逻队踏着整齐的步伐,监督着降卒清理废墟,收敛尸体。幸存的百姓躲在家中,透过门缝惊恐又带着一丝希冀地张望。
府衙大堂,炭火驱散了深冬的酷寒。孙逊端坐主位,吴用、皇甫端、林冲(已从蓟城赶来)等文武分列左右。
“报——!”一名文吏装束的幕僚快步而入,躬身禀报:“启禀主公!公孙康率辽东水师大小战船七十三艘,水卒三千四百人,于辽河口献降!并呈上辽东骏马三千匹,极品海东青十对,辽东百年老参、东珠、貂皮等贡品无算!公孙康本人于府外,负荆请罪,听候主公发落!”
“哦?”孙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公孙康的投降,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彻底。这不仅仅是兵败后的无奈,更是一种审时度势的求生智慧。他看了一眼吴用。
吴用羽扇轻摇,嘴角带着洞悉的微笑:“公孙康此降,一为保命,二为保其家族在辽东的最后根基。其水师虽遭我军打击,但根基尚存,尤擅冰海航行,熟悉辽东至三韩、倭国航道,此乃我军日后经略海疆之利器。其献马献鹰,姿态极低,所求者,无非主公践行前诺,保其公孙氏一门生路与些许体面。”
“带公孙康。”孙逊沉声道。
片刻,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公孙康一身素服,未着甲胄,双手反缚于身后,背上象征性地插着几根荆条。他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但眼神深处却竭力维持着一丝镇定,步履沉重地走到堂中,对着孙逊,双膝一弯,轰然跪倒!
“败军之将,罪臣公孙康!率辽东水师残部,献城、献船、献马、献鹰,归顺车骑将军麾下!听凭将军发落!只求…只求将军念在家父年迈昏聩,受奸人蒙蔽,饶其性命!辽东公孙氏,愿永世为将军驱策,绝无二心!”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逊身上。
孙逊看着堂下跪伏的公孙康,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如同无形的重压,让公孙康的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终于,孙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公孙康,尔父公孙度,勾结外虏,犯我疆界,荼毒生灵,罪在不赦!然,念尔悬崖勒马,献城归顺,保全军民,献水师、良马、海东青,颇有功劳。更念尔公孙氏,祖上亦有戍边御胡之微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文武,最终落回公孙康身上:“本侯言出必践。前番吴军师代本侯所诺,依然有效。着令:削公孙度辽东侯爵位,贬为庶民,圈禁襄平,非令不得出!其罪责,由其子公孙康一力承担!公孙康,即日起,领辽东水师都督衔,戴罪留用!其麾下水师,编入我冀州水军序列,由李俊统一节制!所献辽东骏马三千匹,交由皇甫端马政司妥善安置,充作军马!海东青及贡品,登记造册,充入府库!”
“至于尔辽东公孙氏族人…”孙逊的声音带着一丝恩威并施的意味,“凡愿归顺者,既往不咎,可留居辽东,分田置业,受《大梁律》庇护!若再有不轨,定斩不饶!”
“谢主公!谢主公不杀之恩!谢主公宽宥之恩!”公孙康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感激!他没想到,孙逊不仅饶了他父子性命,竟还让他继续统领水师(虽然是戴罪留用)!这比最好的预期还要好!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一片青紫也浑然不觉,“罪臣公孙康,必肝脑涂地,效忠主公!永世不敢有负!”
“起来吧。”孙逊挥了挥手。
公孙康挣扎着起身,垂手肃立一旁,姿态恭谨至极。
处理完公孙康,孙逊的目光转向另一侧。几名乌桓残部的首领被押了上来。他们身上带着伤,神情萎靡,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为首一人,正是峭王苏仆延的长子,苏仆延骨。
“乌桓峭王部,助纣为虐,屡犯汉疆,劫掠边民,罪孽深重!”孙逊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凛冽的杀意,“峭王苏仆延,罪无可赦,押赴蓟城,明正典刑,传首幽冀边郡,以儆效尤!”
苏仆延骨闻言,身体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然!”孙逊话锋一转,语气稍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侯亦非嗜杀之人。念尔等部族之中,亦有被胁迫裹挟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峭王之子苏仆延骨,即刻入蓟城为质!峭王部余众,献出战马五千匹,精壮勇士三千人,充入我军为仆从军!余者,皆迁离辽东故地,由我军‘护乌桓校尉’监管,徙至辽西、右北平指定草场安置!编户齐民,依《大梁律》约束!若安分守己,可保部族生息!若再行劫掠,反叛作乱…”
孙逊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刺骨:“定斩不饶!举族尽灭!”
“谢…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将军开恩!”苏仆延骨和几个乌桓首领如蒙大赦,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虽然失去了自由和大部分财产,但部族终究保住了!这已是绝境中最好的结果!
“皇甫端!”孙逊看向马政司主官。
“属下在!”
“着你即刻着手,于辽东择水草丰美之地,筹建新马场!安置新得辽东骏马及乌桓贡马!培育良种,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
“吴用!”
“属下在!”
“总领辽东政务!依照幽州旧例,熔缴获刀兵铸农具,开仓廪赈济因战乱流离之民!丈量田亩,招抚流亡,推行《大梁律》!务必使辽东之地,民有所安,耕有其田!”
“属下领命!”吴用躬身,眼中闪烁着治理新土的灼灼光芒。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高效地下达,辽东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开始艰难而坚定地转向新生。纳降、安置、重建的千头万绪,在孙逊麾下这台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面前,迅速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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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之滨,凛冽的寒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掠过冰封的海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辽河入海口附近,一处天然避风的港湾内,樯橹林立。
李俊站在一艘体型修长、船首镶嵌狰狞虎头撞角的艨艟战舰船头,黝黑精悍的脸上带着常年海风刻下的沧桑,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麾下这支初具规模的水军舰队。这是辽东水师归降后,与冀州水军合并整编的新力量。水卒们正在军官的喝令下,紧张地进行着适应性操练,熟悉新船、新编队,以及如何在冰封海域行动的特制冰橇和破冰工具。
“报——!”一艘轻快的走舸如同离弦之箭,破开冰面边缘的薄冰,飞速靠拢。舷梯刚搭上,一名水鬼营的斥候便矫健地攀上甲板,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和难以抑制的兴奋:“禀都督!截获了!截获袁军信使快船!在碣石岛外海冰面!”
李俊眼中精光爆射:“东西呢?”
斥候从贴身皮袄内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密封完好的铜管,双手奉上:“在此!袁绍发往渤海郡淳于琼处的密函!还有…还有一份标注着‘界桥粮道详图’的绢帛!”
李俊一把抓过铜管,迅速拧开蜡封,抽出里面的帛书,飞快地扫视起来。他的脸色随着阅读,越来越凝重,随即又爆发出骇人的杀气!
“好个袁本初!好个釜底抽薪!”李俊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界桥对峙是假,牵制我军主力是真!其真正杀招,竟在这冰海之上!欲趁我大军陷于辽东,后方空虚之际,以海运秘道,绕过我冀州六郡陆路防线,将囤积于青州的大批粮秣军械,直接运至渤海郡!一旦其得逞,界桥颜良文丑那三万大军,便有了持久作战的底气!更可威胁我邺城粮道!”
他猛地将密函和粮道图重重拍在船舷上,眼中燃烧着熊熊战火:“传令!各舰升帆!目标——界桥后方,渤海郡乐亭粮港!全速前进!”
呜——!呜——!
苍凉而急促的号角声瞬间响彻港湾!整支舰队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巨大的硬帆在寒风中“哗啦”升起,鼓满了风!船首特制的破冰犁深深嵌入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水卒们呼喝着号子,奋力摇动加长的船桨!一支由数十艘大小战船组成的舰队,在渤海冰封的海面上,如同离弦的利箭,向着西南方向,袁绍那致命的粮道命脉,发起了无声却致命的奔袭!
李俊站在剧烈颠簸的船头,任凭冰冷的浪花拍打在脸上。他的目光穿透迷蒙的海雾,仿佛已看到了乐亭港内那堆积如山的粮草和猝不及防的袁军。胸中翻腾的,是为主公扫清最后障碍的决绝,更是对邺城——那座主公苦心经营三年、已是冀州六郡心脏的雄城安危的担忧!
渤海冰面,杀机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