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昌明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桌子通通作响,那双白眉毛都在抖动。
一场会议,被刚愎自用的侯亮平搞成了个人演讲。
下面的人只能听着,大气都不敢出。
“记住了,不要被这些花里胡哨的‘表演’迷惑了双眼。他越是这样搞,越是说明他心里有鬼,说明他的问题大得捂不住了!”
会议室里,侯亮平猛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
身体前倾,眼神凶狠地盯着所有人: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被这点小把戏唬住。重点!给我彻查山水集团流水账单、攻破赵瑞龙等人的心理防线、回溯陈海车祸的更多细节!”
“还有,边境那边那笔流向陵园的钱,继续给我深挖,挖出他和境外毒贩勾结的铁证!我就不信,扒不下他祁同伟这身画皮!”
他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小的会议室里嗡嗡回响。
“散会!”
侯亮平一挥手,抓起自己的笔记本和杯子,怒气冲冲地第一个走了出去。
独断专行,已经成了侯局的风格,甚至都没有给大家提建议的机会。
当然,现在这档口,也没人敢有异议。
会议室里死寂了几秒钟,只剩下呛人的烟味和压抑的气氛。
几个检察官互相看了看,眼神里有些无奈和不以为然。
侯局长这话…也太牵强了吧?
硬要把白的说成黑的?
“任务是查清祁同伟的违法犯罪事实”?
为什么一定要把犯罪主体,定义为祁同伟呢?
林华华默默收拾着桌上的材料,把那几张被侯亮平揉皱了的墙画照片小心地理平。
照片上,村民们站在色彩鲜艳的壁画前,笑得那么灿烂。
她心里堵得慌。
祁同伟到底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
但侯局长这样……
真的对么?
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听完了秘书关于反贪局这次内部会议情况的简要汇报。
他手里夹着一支烟,没点,眉头锁着。
“侯亮平…在会上就是这么说的?一口咬定祁同伟搞慈善是洗钱?是表演?”
沙瑞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书记,季检察长找了好几名与会的检察官问的。”
秘书小心翼翼地回答:
“侯局长情绪很激动,措辞…比较尖锐。坚持要继续深挖边境资金和祁同伟的其他问题。”
沙瑞金沉默了一会儿,把没点的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放下。
这死猴子,败坏老子心情!
侯亮平那套“洗钱表演论”,在沙瑞金这个老江湖听来,已经不只是偏执,甚至有点…胡搅蛮缠了。
沙瑞金心里第一次对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反贪干将”,生出了强烈的不满。
办案要讲证据,讲逻辑,不是靠臆测和喊口号就能定罪的。
侯亮平现在这种状态,为了证明祁同伟有罪,已经有点不管不顾,甚至不惜否定一切对他不利的证据了。
这种心态,非常危险。
不仅可能办错案,还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还是太贪功冒进,太想踩死祁同伟了…”
沙瑞金低声自语,失望已经溢于言表。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老季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让他再去亲自去敲打侯亮平,恐怕只会激起更强烈的逆反心理。
沙瑞金的目光落在窗外。
那个吃水村的老村长,听说祁同伟出事后,急得差点又犯心脏病。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侯亮平一个小卡拉米,姿态那么高高在上,怎么就看不到这些活生生的人民群众的反应呢?
沙瑞金拿起内线电话:
“帮我联系一下省军区的张司令,就说…我沙瑞金,想约他下午喝个茶。”
他需要从侧面了解一下,那个让老首长如此重视的“深渊”行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侯亮平死盯着不放的“边境资金”和“陵园”,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侯亮平啊侯亮平,你可别真给我捅出什么大篓子来。
否则,别怪老沙我壮士断腕!
省军区招待所后面,有个挺僻静的小茶园。
封疆大吏和重镇将军约的地方就在这,一个临水的竹亭子。
下午的阳光透过竹帘,洒下斑驳的光影。
桌上摆着简单的紫砂茶具,茶香袅袅。
沙瑞金到的时候,省军区司令员张克功已经在了。
张司令穿着便装,身材魁梧,坐姿笔直,即使喝茶也带着股军人的硬朗劲。
“老张,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沙瑞金笑着坐下。
“沙书记客气了,我也刚到。”
张克功声音洪亮,给沙瑞金倒了一杯刚泡好的龙井。
“尝尝,今年的新茶。”
两人寒暄了几句,聊了点省里军地共建的闲话,气氛还算轻松。
互相熟稔了几分,沙瑞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
然后放下杯子,话锋很自然地一转:
“老张啊,今天请你来,除了喝茶,还有个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张克功放下茶壶,抬眼看向沙瑞金:“沙书记请说。”
“是关于祁同伟同志那个案子的。”
沙瑞金斟酌着用词,见对方没啥不好的表情,继续说:
“现在外面风言风语很多,反贪局那边呢,为了尽快给群众交代,查得也比较…深入。”
“哼,只是‘给交代’?只是‘深入’?”
张克功皮笑肉不笑,这态度也不是针对沙瑞金,而是那个乱搞的反贪局长。
“那小子姓侯的,把网上舆论弄得沸沸扬扬,连我这不上网的粗人,都听家里人说了。”
显然,张克功没避讳对祁同伟的倾向。
这也向沙瑞金表明了态度,就和田国富那次暗示一样。
但作为省委书记,可以向老首长服软,但不能向军区司令服软。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沙瑞金忽略对方的语气,硬着头皮说:
“他们最近在追一笔资金流向,指向边境某个烈士陵园和一个特殊抚恤基金。好像…还遇到点阻力?”
沙瑞金没说祖力是谁,但张克功心里门清。
老首长只是随便跟身边人提了一句,自然有能办事的人出现在恰当的位置,做出恰当的事。
他端起茶杯,没喝,只是看着杯子里沉浮的茶叶。
“沙书记,”张克功的声音低沉了些。
“祁同伟同志的情况…比较复杂。有些事,牵扯到部队过去的机密行动。按规定,我不方便多说。”
沙瑞金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明白纪律。不过,现在案子这么僵着,侯亮平那边又盯得很紧,老首长那边也表了态…我这夹在中间,总得有点方向才好把握平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