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璐是个接受不了由奢入俭的人,她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祁同伟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沙书记,梁璐不傻。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仇人。她给我那些东西,不是帮我,是帮她自己报仇。也是…给过去那个傻乎乎信了赵家鬼话的自己,一个交代。”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沙瑞金消化着祁同伟的话。
信息量太大。
祁同伟和高小琴的关系,比他想的更复杂,也更真实。
梁璐的证词,则可能成为捅向赵家阵营的一把致命尖刀。
他看着病床上这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和清醒的男人。
这个曾经被他视为暴徒,甚至可能要狙杀自己的人……
此刻却像一把钥匙,掌握着打开汉东最大黑幕的关键。
造化弄人啊!
“祁同伟,”
沙瑞金缓缓开口,语气复杂,“你比我想象的…更可怕。”
祁同伟迎着他的目光,不置可否:
“沙书记,不是我可怕。是这潭水太深,太脏。我只是一个想把它搅浑,让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浮上来的塘鲺罢了。至于最后是沉是浮,是生是死……我认。”
沙瑞金没再说话。
他深深看了祁同伟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
沙瑞金站在病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
他心里那点没底的感觉,不仅没消失,反而更重了。
沙瑞金前脚刚离开病房门,门轻轻关上。
祁同伟脸上的虚弱瞬间消失。
他一把掀开被子,动作利落地坐起身。
缠着的绷带下,肌肉绷紧,哪还有半点刚才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扭了扭脖子,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伤口还有点疼,但完全在能忍的范围内。
病房门又被推开一条缝。
赵刚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
他还是那身笔挺军装,脸原本黑得像炭,但这些天没在军区,倒是白了些。
“伟哥,如您所料,沙瑞金果然来了。”
赵刚嘿嘿一笑,佩服道:
“看来这位封疆大吏,察觉到了什么啊。”
祁同伟扯了下嘴角,笑容有点冷:
“呵呵,这才是对的。如果他这时候还一根筋没反应过来,我就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他眼神沉了沉,问道:“线路准备好了吗?”
“好了!”
赵刚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盒子,像块厚点的手机。
“老首长特意没去睡呢,就等着和您叙叙旧!”
他说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种时候,祁同伟主动联系老首长,风险太大。
万一被监听,或者走漏风声……
祁同伟看出他的顾虑,没解释。
他接过那个小盒子,手指在上面快速按了几下。
盒子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屏幕亮起一串跳动的绿色代码。
“放心,刚子。难道你还担心军区的通讯设备被监听?”
祁同伟拍了拍赵刚的肩膀。
“该藏的牌,藏够了。该亮的剑,也得亮出来。再不动,有些人真以为我祁同伟是拔了牙的病猫了。”
赵刚眼睛亮起来,默默退到门边。
耳朵贴着门板,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腰板挺得笔直,像根标枪。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盒子上的通话键。
几秒后,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疲惫但依旧有力,带着电流的轻微杂音:
“同伟?”
“首长!”
多年的隐忍,瞬间化为满腔的激动:“是我。您…还没休息?”
“等你小子电话呢。”
老首长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高兴和感慨。
“怎么样?伤好利索了?能蹦跶了?”
“皮外伤,不碍事。”
祁同伟回答得干脆,“让您担心了。”
“少来这套,我知道你命硬。”
老首长哼了一声,但言语间的亲近,让一旁的赵刚都艳羡不已。
“说说吧,憋了这么久,终于舍得动这根线了?想干嘛?掀桌子?”
祁同伟眯起眼睛:
“首长,不是掀桌子。是,清场!”
他顿了顿,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咬的清晰,像是念了上百次的腹稿:
“侯亮平那条疯狗,已经被我钓到了悬崖边。赵家余孽,尾巴也露得差不多了。沙瑞金…现在态度也逐渐明确。”
“再藏着掖着,我怕夜长梦多。有些事,该摆在台面上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老首长似乎在思考。
“你想在法庭上亮底牌?”
老首长缓缓问道,“风险不小,万一……”
“不能再等了。证据链,我这边已经铺好。陈岩石那边挖到了石头坳村的铁证。梁璐…也松口了。高小琴那边,侯亮平逼供未遂,季昌明拦下了,这也是个把柄。”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缺的,就是一根导火索。一根能把所有火药桶都点着的导火索。”
老首长没再多问,因为很多细节,早就在赵刚送去的笔记和文件上了。
“需要我做些什么?还是走中央路线?”
“没错。”
祁同伟声音放低,“想请您,帮我递个火把。”
他快速说道:
“庭审那天,网上舆论是关键。侯亮平勾结境外水军煽风点火的事,我这边摸到点尾巴。但证据链还不够硬,需要更上面的力量介入,深挖源头。”
“还有赵小惠。她私下接触证人,串供,行贿,这些事,田国富那边应该也盯上了。但动作太慢……我怕他们狗急跳墙,提前销毁证据。”
祁同伟眼神闪着光,就像在夜里锁死猎物的猎手:
“首长,我需要一股外力。一股能压住钟正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又能逼得侯亮平方寸大乱,自己露出更多马脚的外力。”
“这股力,只有您能借给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时间更长。
祁同伟耐心等着,手心微微出汗。
他知道这个要求的分量。
这是在请老首长亲自下场,向钟正国那边施压。
其实,按照两人早先的计划,只有等赵立春被定罪之后,才能如此。
不然,斗争紧挨着斗争,太过激烈,会影响到社会的诸多层面。
但钟正国派系越来越疯狂,尤其以侯亮平为首,如果不尽快解决掉的话,后患无穷。
过了好一会儿,老首长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同伟,你确定要玩这么大?开弓没有回头箭。”
“首长,”
祁同伟声音异常平静。
“从孤鹰岭那一枪没打死我开始,我就没想过回头。要么,把该清算的都清算干净。要么…我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