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锁舌弹开的轻响,在货轮引擎低沉的轰鸣背景下,清晰得如同丧钟敲响。
铁皮舱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昏黄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挤入,将门外那道颀长的身影投映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是王大锤那粗壮的身形,而是那个自称沈先生的、带着诡异韵律感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空气中,那股混合着古龙水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金属和干燥草药的气息,愈发浓郁,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压迫感。
“林朋友,考虑得如何了?”沈先生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这艘船马上就要临时靠泊,处理一点……小麻烦。时间,不多了。”
临时靠泊?处理麻烦?果然是他搞的鬼!他是想在这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河面上,动手强夺?!
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蜷缩在窄床的阴影里,右手死死攥着那几枚冰冷的银针,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左肩的伤口在极度的紧张下,反而暂时麻木,只有那股阴寒之气,如同蛰伏的毒蛇,在血脉深处缓缓游走,伺机而动。
《镇龙木》紧贴着胸口,传来一丝微弱的温润,是我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最后的依仗。
“沈先生……这是何意?”我声音沙哑,带着伤者的虚弱,但其中的冷意毫不掩饰。
“呵呵,”门外的沈先生轻笑一声,终于迈步,踏入了舱室。他穿着裁剪合体的深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质料考究的防风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与老朝奉不同,是更为时尚的圆框),镜片后的眼睛狭长,目光锐利如鹰隼,却又带着一种商人般的精明与算计。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动作优雅,与这脏污的轮机舱环境格格不入。
“明人不说暗话。”他停下脚步,站在离床铺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我苍白汗湿的脸,最终落在我紧捂着的胸口,“你怀里的东西,不是你能保得住的。交给我,我保你平安下船,甚至……可以给你一笔足够你隐姓埋名、安稳度日的钱财。何必为了些身外之物,把命丢在这冰冷的河里?”
他语气诚恳,仿佛真的在为我着想。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贪婪与冰冷,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身外之物?”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沈先生鼻子这么灵,难道闻不出,这些东西沾着的……是血吗?”
沈先生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把玩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看来,林朋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颇为遗憾,“那就……别怪沈某用些不太文明的手段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舱门阴影里,悄无声息地闪出两个穿着黑色水手服、但眼神狠戾、动作矫健的汉子!显然,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水手,而是他带来的打手!
两人一左一右,如同钳子般向我逼来,封死了我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他们手中没有明显的武器,但那双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就是最好的凶器。
没有退路了!
就在左边那名打手伸手抓向我衣领的刹那,我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格挡,而是将全身残存的力量,连同对死亡的恐惧与不甘,尽数灌注到右臂!一直紧攥的右手猛地扬起,不是刺向打手,而是将掌心中那几枚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银针,如同天女散花般,狠狠掷向站在后方、好整以暇的沈先生!
擒贼先擒王!这是我唯一可能制造混乱的机会!
“嗖!嗖!嗖!”
数点寒光在昏黄的灯光下疾射而出!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沈先生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果决,目标直接指向他!仓促之间,他猛地向侧后方仰倒,同时手中的羊脂玉佩下意识地格挡在身前!
“叮!叮!”
两声脆响!两枚银针被玉佩挡飞!但另外两枚,却擦着他的脸颊和脖颈飞过,带起两道细微的血痕!
虽然只是皮外伤,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激怒了他!
“找死!”沈先生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一直保持的优雅风度荡然无存,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而就在我掷出银针、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同一瞬间,我的左手猛地从怀中掏出《镇龙木》,不是用它去攻击,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狠狠砸向舱室顶部那盏摇晃的白炽灯!
“啪嚓!”
灯罩破碎,灯泡炸裂!狭小的舱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门外走廊透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几个模糊扭打在一起的身影轮廓!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黑暗带来了混乱!也带来了我唯一的机会!
在灯光熄灭的刹那,我已经如同猎豹般从床上一跃而下,不顾肩头传来的、几乎让我晕厥的撕裂剧痛,矮身向着记忆中舱门的方向猛冲过去!
必须冲出去!冲到甲板上!只要落入河中,就还有一线生机!
“砰!”
我的肩膀狠狠撞在了一个坚硬如铁的身体上!是那名离我最近的打手!他反应极快,在黑暗中也准确判断出了我的动向,一记沉重的肘击狠狠砸在我的后心!
“噗!”
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金星乱冒,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
不能停!
我借着撞击的力道,身体诡异地向下一滑,右手在地上胡乱一摸,抓住了一根不知是断裂的木棍还是废弃的金属管,看也不看,向着身后猛力横扫!
“啊!”一声痛呼传来,似乎扫中了什么。
我顾不上确认,连滚带爬地继续向前冲!
黑暗中,拳风、腿影呼啸而来!另外一名打手和可能已经反应过来的沈先生,同时向我发起了攻击!
我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对《镇龙木》那微弱感应的指引,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闪躲、格挡、反击!每一次碰撞,都让我伤上加伤,鲜血不断从口中、从肩头涌出,将破旧的衣衫浸透。
近了!更近了!已经能看到舱门外那片相对开阔的、被远处码头灯火微微照亮的甲板!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框的瞬间——
一股凌厉的掌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袭来!目标直指我的后脑!
是沈先生!他亲自出手了!
这一掌若是拍实,我必死无疑!
避不开了!
绝望之际,我猛地将一直紧握在左手、沾染了我鲜血的《镇龙木》,反手向身后挡去!同时,将全部的精神力,孤注一掷地“压”向这块神秘的木牌!
“嗡——!”
《镇龙木》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紫色光晕!一股庞大而古老的、带着镇压与安宁意味的波动,以我为中心,轰然扩散!
“什么?!”
身后传来沈先生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那凌厉的掌风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消散!我甚至能听到他因为力量反噬而发出的闷哼!
就是现在!
我借着这股反冲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终于冲出了那扇如同鬼门关般的铁皮舱门,重重摔在冰冷湿滑的甲板上!
“拦住他!”
“别让他跳河!”
沈先生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打手们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
我挣扎着爬起,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水和汗水,踉跄着冲向船舷!
甲板上,几个真正的水手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正愕然地望过来。王大锤也在其中,他看着我浑身是血、如同厉鬼般的模样,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知所措。
来不及解释了!
我冲到船舷边,下方是漆黑如墨、奔流不息的河水!
回头看了一眼追至舱门口、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如同毒蛇的沈先生,我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近乎疯狂的笑容。
然后,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冰冷的河水再次将我包裹,巨大的落差拍得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但这一次,我没有挣扎,而是顺着水流,奋力向下游、向那远处闪烁着零星灯火的、未知的河岸方向潜去。
身后货轮上的喧嚣和怒吼,迅速被河水吞没。
血,在冰冷的河水中弥漫开来。
而我怀里的秘密,依旧紧贴着心脏,如同黑暗中不肯熄灭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