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又要去医院了吗?”她转过身,用毛巾细细擦着手,水流声戛然而止。晨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在她还带着水珠的指尖跃动。
“嗯,有个……突发情况需要处理。”秦平辉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努力让语气显得平常,仿佛这真的只是又一个普通的医务工作日。他穿上外套,动作刻意放慢,以掩饰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今天放学直接回家,别在外面逗留。”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但今天似乎格外沉重。
“好的,您放心。”莫绒曦走过来,毛巾搭在臂弯。她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抚平他有些歪斜的衣领,整理着领口的褶皱。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妥帖。“您自己小心。”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那里面是全然的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那一刻,秦平辉喉咙有些发紧。无数纷乱的念头和叮嘱几乎要冲口而出——注意陌生人了,别理会奇怪的搭话了,感觉不对劲一定要跑了……但最终,它们都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喉结一个微小的滚动。他不能在她平静的世界里投下石子。他只是抬起手,带着父亲独有的、略显粗糙的温柔,轻轻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发顶。
“走了。”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将屋内温暖的光线和女儿的身影隔绝在内。踏入电梯的瞬间,金属厢体的冰冷质感扑面而来,秦平辉脸上那强撑的温和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迅速覆上的、浸入骨子里的冷峻和专注。电梯下方数字不断跳动,他微微仰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锐利。
他一边快步走向停车场,一边在脑海中呼唤:
“芯辉。”
“我在。” 炼芯辉的回应立刻响起,清晰而稳定,驱散了他脑海中最后一丝属于家庭的温情残影。
冷水带来的清醒并未持续太久。当秦平辉的车汇入早高峰缓慢蠕动的车流,熟悉的引擎低沉轰鸣和窗外周而复始、单调掠过的街景,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几乎又要将他拖回那未散尽的、厚重的睡意之中。眼皮微微发沉,视野边缘的事物开始有些模糊。他猛地蹙眉,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指甲陷入皮肉带来清晰的锐痛,像一根针刺破了逐渐包裹意识的混沌,强行将涣散的精神重新凝聚起来。
秦平辉拖着尚未完全驱散睡意的身躯走进住院部大楼,他习惯性地想走向神经外科的医生办公室,却在踏入走廊的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氛围。
几个相熟的护士正聚在护士站低声交谈,看到他进来,话语声戛然而止,目光闪烁地移开,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尴尬。一位平时关系不错的年轻住院医抱着病历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眼神与他接触的刹那,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低下头,含糊地喊了声“秦老师”便加快了脚步。更远处,他甚至隐约捕捉到一些压低的议论碎片飘入耳中:
“……说是请了长假,神神秘秘的……”
“……心思都不在这边了,还占着位置……”
“……对我们这些兢兢业业干活的人真不公平……”
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因睡眠不足而格外敏感的神经上。他眉头微蹙,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平静。他早已预料到长期“请假”会引来议论,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直接。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晨间护理做完了?病历都更新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院长韩蝉穿着一身熨帖的白大褂,正站在走廊另一端,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原本窸窣的低语彻底消失,护士和医生们立刻作鸟兽散,各自忙去了。
韩蝉这才将目光转向秦平辉,朝他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却没有多问,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那间相对僻静的检查室:“你‘朋友’已经到了,在里面等你。这边我看着。”
“谢了,老韩。”秦平辉低声说了一句,无需过多言语,多年的默契让他明白韩蝉帮他挡掉了不必要的麻烦。
他快步走向检查室,推门进去。老周和已经等得不耐烦、正用脚尖点着地的赤子炫流都在里面。赤子炫流一看到他,立刻抱怨起来:“老李你也太慢了吧!医院门口卖煎饼果子的都收摊了!”
老周则有些紧张地压低声音:“老李,刚才外面……没事吧?”
“没事。”秦平辉简短地回答,将那些异样的目光和议论暂时抛诸脑后,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周,“说正事,什么情况非要在这里碰面?” 在医院这个他原本应该穿着白大褂救死扶伤的地方,讨论另一个世界的诡异事件,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此刻肩负的双重责任。
赤子炫流盘腿坐在检查床上,小手托着下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喂,老李,”她突然开口,打破沉默,“我好像......碰到个怪人。”
秦平辉从案情资料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说重点。”
“就是那个‘某科学的遛猪人’啦!”赤子炫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最近好像碰到一个感觉有点像他的人。”
老周立刻凑过来:“在哪?什么时候?长得什么样?”
“别急嘛!”赤子炫流撇撇嘴,“我就是说不清楚哪里像,这才烦人啊!”
秦平辉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开始了。你每次说‘感觉像’的时候,十次有九次都是在卖关子。”
“这次真没有!”赤子炫流气得直瞪眼,“那家伙裹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长相。走路姿势普普通通,身上一点‘异常’的味道都没有,干净得像个路人甲。”
她歪着头,努力组织语言:“但是......就是让人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就像你闻到一股说不清是香是臭的味道,心里咯噔一下那种感觉。”
秦平辉与老周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太了解这丫头了,虽然总是说得云里雾里,但她的直觉往往出人意料地准确。
“具体点。”秦平辉催促道,“哪个地方让你‘咯噔’了?”
“他的眼神!”赤子炫流突然一拍大腿,“明明没在正眼看人,视线空荡荡的,可你偏偏觉得他什么都看见了。还有他走路的节奏,跟周围所有人都合不上,却又不是那种很明显的怪异。”
秦平辉揉了揉太阳穴:“所以你的意思是,一个看起来完全正常的人,因为走路的节奏和眼神让你不舒服,你就觉得他和我们要找的嫌疑人有关?”
“喂喂喂!”赤子炫流从床上跳下来,“老李你这是什么表情!本小姐的直觉什么时候错过?”
老周赶紧打圆场:“小祖宗,我们不是不信你,但你这说得也太玄乎了......”
“而且,”秦平辉打断道,“你连人家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说不上来,就要我们去找一个‘感觉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