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某科学的遛猪人处
人潮。
无穷无尽的人潮。
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机械地交替闪烁。绿灯亮起,人群如被无形线绳牵引的木偶,齐刷刷地迈开脚步;红灯亮起,又齐刷刷地停滞在原地,如此规律,如此精准,仿佛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感觉视网膜上烙印着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像河底的卵石,被名为“日常”的流水经年累月地反复冲刷,最终变得光滑而雷同,失去了所有独特的棱角。
我是谁?
这个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再次在心底浮起,带着某种空洞的回响。一个答案随之浮现——他是“某科学的遛猪人”。可这个称谓像一件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尺码完全不合身的外套,强行裹在身上,只觉得处处别扭,内里空荡得能听见风声。他应该做什么?是像那些零碎、模糊的记忆片段里提示的那样,去寻找某个网络角落,在别人的评论区里说些无关紧要、惹人厌烦的废话,还是……可以做点别的?这个“别的”又是什么?
茫然。
一种深彻骨髓的茫然,如同湿冷的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他与周围这一切井然有序的景象格格不入,像一个错误的代码,被某种蛮横的力量强行嵌入了这台正在完美运行的庞大程式之中。汽车的鸣笛、行人的低语、商铺里溢出的流行音乐……所有这些声音汇聚成一片模糊的、缺乏意义的噪音背景,与他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膜。他行走其中,却仿佛一个透明的幽灵,无人察觉他的异常,也无人在意他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原始破坏欲的冲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他看着面前一辆因红灯停下的、线条流畅优雅的黑色轿车,引擎盖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而冰冷的光斑。一个荒谬却极具诱惑力的念头悄然升起:如果,只是轻轻碰一下呢?
他几乎没有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纯粹顺从了那瞬间的本能。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抬起,隔着半尺的空气,朝着那光洁的引擎盖方向,虚虚一点。
没有预想中的巨响。
没有冲天的爆炸。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根看似平凡无奇的手指。没有光芒闪耀,没有热量涌动,没有任何外显的征兆。只是意念微动,现实的坚固壁垒便如脆弱的沙堡般悄然崩塌。
就在这时,一个对他来说称得上比较熟悉,带着几分戏谑和漫不经心的声音,突兀地穿透了那层隔绝他与外界的、无形的“膜”,清晰地传了过来,像一根针,扎破了包裹着他的茫然气泡:
“哟呵?你还茫然上了?”
遛猪人混沌的思绪被稍稍拉回。他缓慢地转动脖颈,视线有些费劲地对焦。他听出来了,这是妄骑的声音。那个神出鬼没,说话总带着点让人捉摸不透意味的家伙。
“是你?” 遛猪人抬起脑袋看向不知何时倚靠在旁边路灯杆上的妄骑,嘴唇动了动,但一时间又卡住了,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称呼来定义眼前这个存在。名字?代号?似乎都不太贴切。
妄骑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迟疑,这次依旧开门见山,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弧度,“要我说,我之前问你的话貌似还真不太对。”他歪了歪头,目光仿佛能看穿遛猪人那空洞的内里,“你这家伙现在确实不算是在思考一些主角才会思考的问题,像‘我是谁?’这种问题,大多数人可能闲着没事,也会故作高深地考虑那么一下,用来填充空虚或者显得自己有点哲学深度。”
遛猪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妄骑,眼神里透出一种纯粹的迷惑。他看上去明显没有理解妄骑说这番话的意义何在,那复杂的、带着某种人性洞察的表述,对他而言如同耳边风。不过,他也不会对一个跟自己见面不到半天的人对自己的随意评价而产生任何焦虑或情绪波动。评价,那是属于“社会人”的复杂游戏,与他无关。
妄骑也看出来了遛猪人貌似根本没把刚才那句带着揶揄的话听进去,那话像是石子投入深潭,连点涟漪都没泛起。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熟练地转移了话题,抛出一个更具体的问题:“对了,话说你来到这个世界后,目前来看最熟悉的人,或者说……你最‘感兴趣’的人是谁?” 他在“感兴趣”这个词上加了点微妙的强调。
“感兴趣?” 遛猪人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像是在品味一个陌生的词汇。他抬起手,用指节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摸了摸下巴,这个动作带着点模仿人类的生涩。他在脑海中迅速地将自己自从拥有意识后,那些能记得清的人脸,如同翻动一张张模糊的卡片,一闪而过般回忆了一下。
那些面孔大多空洞,缺乏特征,如同褪色的背景板在记忆的河流中随波逐流。但其中一张脸,却像河床底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顽固地凸显出来,伴随着一种强烈的、说不清是源自本能的吸引还是某种更深层排斥的刺痛感,逐渐从混沌的迷雾中清晰起来——那是一张戴着金丝眼镜,总是带着几分谨慎与温和,却又在某些时刻会流露出异样决断力的脸。
片刻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仿佛经过了一次缓慢而低效的内部检索过程,中央处理器正艰难地从一堆乱码中提取有效信息。遛猪人才用一种缺乏音调起伏的、平铺直叙的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迟疑,缓缓说道:
“应该是……那个叫李财先的医生吧?”
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凝滞了一下,连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调低了音量,产生了一种短暂的、不自然的寂静。阳光下的尘埃也仿佛停止了舞动。
“也对!”妄骑像是完全预料到一般,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双手抱胸,指尖在胳膊上轻轻点着,心中暗自寻思着:“李财先,嗯,就是秦平辉那家伙现在附身的角色。这家伙,还真是走到哪里都能成功‘加戏’,硬生生把个边缘人物折腾成了焦点。”
妄骑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预料到。在他不直接窥探别人记忆或想法的情况下(那样太无趣了),他的推测结果一般都不会只有一个确定的答案,而是一个概率分布。在原定的剧情轨迹中,若是无人干涉,当遛猪人被问及对谁最感兴趣时,他潜意识里的答案本该是——伊焉。
伊焉作为原剧情之中当之无愧的主角,身上自带一种独特的“事件引力场”,能够吸引“遛猪人”这类游离于常规之外的异常存在对其产生兴趣,本是情理之中的事。这就如同飞蛾会本能地趋向光源,是角色设定与剧情引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然而,由于秦平辉所附身的李财先医生这个角色,不按剧本出牌,强行加戏,频繁介入,这才导致了天平倾斜,最终结果产生了微妙而关键的变化。在原剧情里,李医生确实在自己的单元回剧情结束后便基本没了戏份,像个完成使命后就被搁置的工具人。
而要问为什么秦平辉(李财先)给遛猪人带来的“吸引力”能够如此直接地超过伊焉这位天命主角,原因无他,纯粹是“存在感”的累积。一方面,伊焉这几日操心的事情确实过多,精力分散,如同信号发射器功率被分摊,对特定目标的“聚焦”自然减弱;另一方面,秦平辉也的确或多或少、主动或被动地介入并处理了不少与异常相关的事件,甚至在某些关键节点,他与遛猪人产生交集、同处一个“场景”的时间,在总量和浓度上,已然悄悄超过了原本的主角伊焉。
此消彼长之下,那源于本能的“关注”,便落在了那个更频繁出现在视野里、行为模式又带着某种令人费解的“不协调感”的“李医生”身上。这无关善恶,也并非情感,更像是一种混沌意识对“异常中的异常”所产生的原始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