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驱散了夜色,京郊别庄在朝霞映照下显得宁静祥和,仿佛昨夜那场暗夜交锋从未发生。
栖云苑内,沈惊鸿已换回素雅的常服,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司棋和揽月侍立一旁,低声汇报着后续安排。
“小姐,钱嬷嬷和那两个刺客都已分开看押,喂了软筋散,确保万无一失。冷锋正在清点人手,准备车马,巳时初刻便可押解人犯回府。”司棋禀道。
揽月补充:“别庄这边也已打点妥当,庄头和他手下都是可靠之人,昨夜之事绝不会外传。只是……柳姨娘在府中若久等钱嬷嬷不归,恐会生疑。”
沈惊鸿放下银箸,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神色平静无波:“无妨。她要生疑,便让她疑去。我们正好打她一个措手不及。父亲前日来信,言道边关暂稳,不日将回京述职。在此之前,须得将府内这污糟事清理干净,不能让他为此烦心。”
她站起身,目光透过窗棂望向京城方向,语气转冷:“回府。该去会会我们那位……心急如焚的柳姨娘了。”
辰时末,数辆马车在一队精干护卫(实为惊鸿卫伪装)的簇拥下,离开了京郊别庄,朝着京城疾驰而去。中间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内,羁押着面如死灰的钱嬷嬷。而另外两名刺客,则被塞住了嘴,捆得结结实实,丢在了一辆密封的货车里。
镇国公府,锦瑟院。
柳姨娘一夜未眠,眼下的乌青即使用脂粉也难以完全掩盖。她昨夜收到“事已成”的飞鸽传书后,先是狂喜,随即又隐隐觉得不安。按计划,钱嬷嬷该在天亮前就回来复命,可如今天已大亮,却依旧不见人影,派去别庄附近打探的小厮也回报说别庄守卫森严,无法靠近窥探。
“莫非……出了什么岔子?”柳姨娘心烦意乱地在屋内踱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不断安慰自己,计划天衣无缝,沈惊鸿那个黄毛丫头绝无可能识破。定是钱嬷嬷为了处理得更干净,耽搁了些时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丫鬟婆子惊慌的请安声。
“大小姐回府了!”
“大小姐带着好些人,往老夫人院里去了!”
“好像……还押着几个人……”
柳姨娘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强自镇定,整理了一下衣襟,对镜确认自己的表情无懈可击,这才带着贴身丫鬟,故作从容地向外走去。她心中盘算,即便事情有变,只要咬死不认,沈惊鸿无凭无据,又能奈她何?
然而,当她走到老夫人的寿安堂外时,看到的情形却让她脚步骤然僵住。
寿安堂院落内,气氛肃杀。老夫人端坐于正堂上首,面色沉凝。沈惊鸿站在老夫人身侧,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而堂下,赫然跪着三人——双手被缚、抖如筛糠的钱嬷嬷,以及两名被卸了下巴、狼狈不堪的黑衣男子!旁边还站着抱臂而立的冷锋,以及手持证物托盘(上面放着那支竹管迷香、剩余迷药、武馆腰牌等)的司棋。
周围侍立的丫鬟婆子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柳姨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扯出一抹笑容,上前行礼:“妾身给老夫人请安。大小姐这是……带了什么人回来?怎地在老夫人院里闹出这般阵仗?”
老夫人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叫她起身,只将目光投向沈惊鸿:“鸿儿,你说。”
沈惊鸿微微屈膝,声音清晰而沉稳:“回祖母,昨夜孙女儿在京郊别庄静养,遭遇歹人潜入,意图用这前朝宫廷禁药‘幻梦引’行不轨之事,并构陷孙女儿与外男有私。”她指了指托盘中的证物,“幸得父亲留下的护卫警觉,当场将这两名歹人擒获。经初步讯问,他们供认,乃是受府中柳姨娘指使。”
“你血口喷人!”柳姨娘脸色骤变,尖声反驳,“沈惊鸿!我知你素来看我不顺眼,可你怎能如此恶毒,编造此等弥天大谎来构陷于我!你有何证据?!”
“证据?”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钱嬷嬷,“钱嬷嬷,你来说说,你今日凌晨,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别庄寝室之外?又为何,一进门便直冲我的床榻,口称‘不知廉耻’?”
钱嬷嬷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老夫人明鉴!大小姐明鉴!是……是柳姨娘!是柳姨娘指使老奴的啊!她让老奴去找‘妙手斋’的大夫买了那‘幻梦引’,又让老奴联络武馆的人行事,事成之后再去验收……老奴都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啊老夫人!”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一个小布包,“这……这是买药剩下的银钱,还有那支用来付账的鎏金飞凤簪的图样……姨娘说,那簪子贵重,不能轻易示人,只给了图样让大夫辨认……”
司棋上前接过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碎银,和一张描绘着飞凤簪样式的粗糙纸笺。
那飞凤的样式独特,凤尾处镶嵌宝石的工艺,绝非民间能有。
柳姨娘看到那图样,瞳孔骤然收缩,厉声道:“胡说!这贱婢定是受了你的收买,来污蔑于我!什么飞凤簪,我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沈惊鸿缓步走到柳姨娘面前,目光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刺内心,“柳姨娘,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支鎏金飞凤簪,若我没记错,是当年你‘诞下’二妹妹之后,宫中某位贵人赏赐给你的吧?说是感念你为沈家开枝散叶之功。此等殊荣,府中皆有记载,你,敢说没有?”
柳姨娘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没想到沈惊鸿连这个都知道!那簪子她确实有,也确实是宫中所赐,平日里根本不舍得戴,一直小心收藏,没想到竟成了指认她的铁证!
“我……我……”她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找不到辩驳之词。
沈惊鸿不再看她,转身对老夫人道:“祖母,人证物证俱在。柳姨娘利用宫中赏赐之物,购买前朝禁药,勾结外人,构陷嫡女,其心可诛!此举不仅欲毁孙女儿清誉,更是将镇国公府的颜面踩在脚下!若此事传扬出去,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沈家?如何看待父亲?”
老夫人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握着佛珠的手背青筋暴起。她可以容忍内宅争斗,但绝不容许有人做出此等危及家族声誉、甚至可能牵连整个国公府的恶行!尤其是,还动用了宫中的关系和使用禁药,这背后的水有多深,她不敢细想。
“啪!”老夫人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柳氏!你还有何话说?!”
柳姨娘被这声怒喝吓得瘫软在地,知道大势已去,只能哭喊着磕头:“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妾身……妾身是一时鬼迷心窍……是……是有人唆使妾身……”
她慌乱之下,几乎要将背后之人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猛地刹住。那位贵人……她得罪不起!说出来,只怕死得更快!
沈惊鸿冷眼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冷笑。柳氏背后有人,她早已料到。能拿出宫廷禁药,动用宫中关系,绝非柳氏一人之力。今日扳倒柳氏是第一步,揪出她背后的黑手,才是长远之计。
“祖母,”沈惊鸿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委屈,“柳姨娘所为,已触犯家法国规,更险些酿成大祸。如何处置,还请祖母示下。只是……此事关乎宫中赏赐之物和禁药,是否需密报父亲,或……谨慎处理,以免节外生枝?”
她这话,既是将处置权交给老夫人以示尊重,也是提醒老夫人此事牵扯可能甚广,需稳妥处理,不宜立刻闹得满城风雨。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她看了一眼瘫倒在地、面无人色的柳氏,又看了看沉稳大气、处处以家族为重的嫡孙女,心中已有决断。
“将柳氏押回锦瑟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院子半步!所有伺候之人,一律拘起,细细审问!”老夫人沉声下令,“钱嬷嬷及两名歹人,关入柴房,等候发落!今日之事,若有人敢泄露半句,乱棍打死!”
“是!”左右健仆应声上前,将哭喊求饶的柳姨娘拖了下去。
老夫人又看向沈惊鸿,目光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心疼与赞赏:“鸿儿,你受委屈了。此事祖母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身子未愈,又经历此番惊吓,快回去好生歇着。其余之事,自有祖母料理。”
“谢祖母为孙女儿做主。”沈惊鸿恭敬行礼,姿态温顺。
退出寿安堂,回到惊鸿院。屏退左右,只留司棋、揽月二人。
司棋难掩兴奋:“小姐,此番柳氏彻底倒了!看她还如何嚣张!”
揽月却微微蹙眉:“小姐,老夫人似乎……并未立刻严惩柳氏,只是禁足。而且,那支关键的鎏金飞凤簪,尚未找到实物。”
沈惊鸿坐在窗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并无太多喜悦:“祖母此举,一是要顾及父亲尚未回府,二是忌惮柳氏背后可能存在的宫中关系。那支飞凤簪,是重要物证,柳氏定会藏得极其隐秘。不过,无妨。今日之后,柳氏在府中已失势,翻不起大浪了。至于她背后的人……”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经此一事,那人若与柳氏牵连甚深,必定会有所动作。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她想起陆君邪情报中提到的“宫中旧物”,以及那来历不明的“幻梦引”。柳氏一介庶母,如何能接触到这些?她背后之人,在宫中恐怕地位不低。会是哪位娘娘?目的又是什么?是针对她沈惊鸿,还是……针对整个镇国公府?
看来,这京城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而幽冥阁,或许能帮她更快地摸清水下的暗礁。
“司棋,稍后你亲自去一趟城西醉仙楼,问问掌柜,可有人去取过我寄放的东西。”沈惊鸿吩咐道。她指的是那封给陆君邪的信。
她很好奇,她抛出的那颗试探的石子,是否已经激起了涟漪。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外,一条僻静的巷弄里,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静静停驻。车帘微掀,一道深邃的目光,正遥遥望着镇国公府那气势恢宏的府门。
车内之人,玄衣墨发,容颜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一切。
“主上,沈大小姐已回府,柳氏被禁足。”车外,一名属下低声禀报。
“嗯。”车内之人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落霞坡之约……她倒是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
他指尖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清冷决绝、又充满智慧的眼眸。
沈惊鸿……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巷弄,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的繁华街市。而镇国公府内,一场风暴虽暂时平息,但更大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沈惊鸿站在惊鸿院的阁楼上,远眺宫城方向,心中一片澄明。
扳倒柳氏,只是开始。前世的血海深仇,今生的重重迷雾,她都将一一揭开,一一清算。
凤翼已展,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