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镇国公府各院灯火渐次熄灭,唯有巡夜婆子提着的灯笼,在抄手游廊间留下忽明忽暗的光晕。
锦瑟院更是被一片沉沉的死寂笼罩。自柳姨娘被禁足,原本伺候的丫鬟婆子大半被拘起审问,只剩下两个老实木讷的三等丫鬟负责送饭洒扫,院内再无往日喧嚣。正房内,烛火昏黄,柳姨娘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容颜,眼神变幻不定,恐惧、不甘、怨恨交织。
她不能坐以待毙!老夫人虽然暂时只是禁足夺权,但等沈战回府,依他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再加上沈惊鸿那小贱人从旁煽风点火,自己绝无好下场!还有那支飞凤簪……她必须尽快将消息递出去,让宫里那位知道目前的处境,早做打算。
可是,院外守得铁桶一般,如何传递消息?她焦躁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目光无意间扫过梳妆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木盒。那是她存放一些不常用首饰的盒子。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或许,那里有办法?
就在柳姨娘心神不宁之际,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锦瑟院。黑影身形矫健,避开稀疏的巡逻,精准地落在了正房的屋顶上,伏低身体,轻轻揭开一片瓦砾,向内窥探。
正是奉命暗中监视锦瑟院动静的冷锋。
屋内,柳姨娘并未察觉屋顶有人。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起身走到床边,摸索着床柱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括,轻轻一按。只听“咔哒”一声微响,床板内侧竟弹出一个狭小的暗格。
冷锋在屋顶屏住呼吸,眼神锐利如鹰隼。
柳姨娘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约莫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木的深色小匣。那小匣做工精巧,表面光滑,并无锁孔,只在中心有一个浅浅的、形状奇异的凹陷。她抚摸着小匣,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怀念,更有决绝。
她拿着小匣回到梳妆台前,打开那个普通的雕花木盒,在里面翻找起来。片刻,她取出一支样式古朴的银簪,簪头并非寻常花鸟,而是一个略显抽象的兽首图案。她将银簪的簪尾,对准了那个深色小匣中心的凹陷,小心翼翼地嵌入、旋转。
“咔嚓。”一声轻响,小匣应声弹开。
柳姨娘迅速从里面取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和一支看似普通的炭笔。她铺开纸条,就着昏黄的烛光,飞快地写下一行小字。写完后,她将纸条重新卷好,却并未放回小匣,而是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将那小纸卷塞进了窗棂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里。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松了口气,将银簪收回木盒,又把那深色小匣合拢,放回床柱暗格,恢复原状。然后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到床上,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屋顶上的冷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那深色小匣和兽首银簪,显然是特制的保密传讯工具。而柳姨娘将密信藏于窗棂,定是与人约定了某种传递方式。
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撤离,直奔惊鸿院。
……
惊鸿院内,沈惊鸿尚未歇下,正在灯下翻阅一本前朝杂记,试图从中寻找一些关于宫廷旧制和秘药的蛛丝马迹。
“小姐。”冷锋的声音在窗外低沉响起。
“进。”沈惊鸿放下书卷。
冷锋闪身而入,将今夜所见详细禀报,尤其描述了那深色小匣、兽首银簪以及柳姨娘藏匿密信的位置。
“秘匣传信……果然还有后手。”沈惊鸿眸光清冷,“可知那密信内容?”
“属下未能窥见。那纸条卷得极细,距离又远。”冷锋摇头,“是否要将密信取来?”
沈惊鸿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且不动。盯紧那处窗棂,看看是何人来取信,又是通过何种方式传递出去。顺藤摸瓜,或许能揪出她背后的一条联络线。”
“是。”冷锋领命。
“另外,”沈惊鸿指尖轻点桌面,“那兽首银簪和深色小匣,样式奇特,不似凡品。你想办法查查它们的来历,或许能追溯到打造之人,乃至其背后的势力。”
“属下明白。那银簪样式,属下已记下,这就去查。”冷锋做事干脆利落,说完便再次隐入夜色。
冷锋离去后,沈惊鸿陷入沉思。柳姨娘手中竟有如此精巧的传讯工具,其背后之人的能量,恐怕比她预想的还要大。那兽首图案,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本古籍上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司棋轻声提醒。
沈惊鸿揉了揉眉心,道:“无妨。司棋,你去将母亲留下的那几箱旧物清单,还有那些涉及金石、工巧的杂书,都找出来给我。”
她记得,母亲出身江南书香望族,陪嫁中不仅有金银田产,更有许多书籍古玩。母亲去世后,这些物品大部分被封存起来,或许其中能找到关于那兽首图案的线索。
“是,小姐。”司棋虽不解其意,但仍立刻去办。
很快,几大箱清单和书籍被抬到了小书房。沈惊鸿摒退左右,只留一盏孤灯,开始仔细翻阅。清单记录详尽,但多是寻常物件。她又将重点放在那些记载奇巧机关、古物纹样的书籍上。
时间在书页翻动中悄然流逝。窗外月色西斜,已是后半夜。
突然,沈惊鸿的目光定格在一本名为《百工秘录》的残破古籍的某一页上。那一页描绘着各种古老的印记和符号,其中一个兽首图案,与冷锋描述的柳姨娘那支银簪上的图案,有八九分相似!
图案下方有一行小字注解:“猰貐之纹,古‘天工坊’秘印。天工坊者,前朝皇室御用,精于机关巧器,后避世隐踪,其器物流传极少,多见于秘藏或……影卫信物。”
猰貐(yà yu)?天工坊?前朝御用?影卫信物?
一连串的关键词让沈惊鸿心头剧震!柳姨娘背后,竟然牵扯到了前朝余孽和影卫?! 这远比牵扯到当今宫中的某位妃嫔要严重得多!前朝覆灭虽已百年,但据说仍有遗老遗少和隐秘势力在暗中活动,意图复辟。若镇国公府被卷入前朝纷争,那将是灭顶之灾!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对,若柳姨娘是前朝影卫,行事当更加隐秘狠辣,手段也应更偏向颠覆朝纲,而非仅仅在后宅争宠斗狠。那支飞凤簪是当今宫中所赐,“幻梦引”也与前朝宫廷有关。这其中的关联,似乎更加错综复杂。
或许,柳姨娘只是那个势力安插在镇国公府的一枚棋子?利用她庶母的身份,便于探听消息、制造内乱?而那兽首银簪和秘匣,则是他们联络的工具。
无论如何,这发现都让沈惊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的敌人,不再仅仅是内宅妇人和争权夺利的皇子,还可能包括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庞大组织。
她必须更加谨慎。
“司棋。”沈惊鸿唤道。
“小姐?”一直守在门外的司棋立刻推门进来。
“将这些书和清单都收好,尤其是这一本,单独放起来。”沈惊鸿指着那本《百工秘录》,“今夜之事,包括冷锋探查到的和我查到的,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对揽月也暂勿提及。”不是不信任揽月,而是此事关系太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司棋见沈惊鸿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心知事关重大,郑重应下:“奴婢明白,定会守口如瓶。”
天色将明未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
沈惊鸿毫无睡意,站在窗前,望着东方那一线微白。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了最初的预料。前世,她直到家族覆灭,似乎都未曾触及到“前朝”、“影卫”这个层面。是前世她太过专注辅佐萧彻,忽略了这些暗线?还是她的重生,像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已经开始改变某些事情的走向?
但无论如何,她已没有退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知道了潜在的危险,就能早做防范。或许,这也是一个契机,一个将她未来要面对的敌人,更早、更清晰地暴露出来的契机。
“天工坊……猰貐之纹……”她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看来,与陆君邪的合作,变得更加必要了。幽冥阁势力遍布江湖,消息灵通,或许对这类前朝秘辛有所了解。
她回到书案前,再次提笔。这一次,她写的不是合作信函,而是一封看似寻常的、询问京城近日趣闻轶事的短笺,但在笺尾,她用极细的笔触,勾勒了一个简化版的猰貐兽首图案。
“司棋,天明之后,想办法将这封信,混入送往城南‘墨韵斋’的书信里。”墨韵斋是幽冥阁在京城的一个联络点,这是她前世后来才知道的。她相信,陆君邪看到这个图案,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当第一缕晨曦彻底照亮窗棂,沈惊鸿深吸一口气,将一夜的疲惫与惊悸压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从容。
风暴将至,她需得稳住心神,步步为营。这盘棋,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