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京城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沈惊鸿与冷锋伏在屋顶,目光如炬,紧盯着那扇吞噬了李氏的黑漆木门。
巷子深处弥漫着污秽与腐烂的气息,与不远处花街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形成诡异对比。
“小姐,此处鱼龙混杂,恐有危险。”冷锋压低声音,身体保持着随时出击的姿态。
沈惊鸿轻轻摇头,面具下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越是肮脏处,越是藏污纳垢之所。稍安勿躁。”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冰凉玉佩——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就在此时,那扇黑漆木门再次悄无声息地打开。
出来的却不再是李氏,而是一个身形矮壮、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他警惕地四下张望后,快步朝着巷子另一端走去。
“跟上他。”沈惊鸿当机立断。
冷锋颔首,身形如鬼魅般掠出。沈惊鸿紧随其后,二人借着夜色掩护,在高低错落的屋顶上无声穿行。
那汉子显然对城南地形极为熟悉,在迷宫般的小巷中七拐八绕,最后竟停在了一处挂着“王记脂粉铺”招牌的店铺后门。
沈惊鸿眸光一凝——这王记脂粉铺,正是幽冥阁情报中提及的、与凝香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一家铺子!
只见那汉子有节奏地敲了敲门,门开一线,递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汉子接过,迅速揣入怀中,又循原路返回。
“小姐,可要拦截?”冷锋低声请示。
“不必,”沈惊鸿眼底闪过一丝冷芒,“放长线,方能钓大鱼。暗影那边,李氏可有动静?”
“尚未出来。”
“继续等。”
……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愈发深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扇黑漆木门终于再次打开。
李氏走了出来,衣衫略显凌乱,神色却不再是之前的惊慌失措,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隐隐有几分得意。
她依旧警惕地四下张望,随后低着头,快步朝着镇国公府的方向折返。
“果然回去了。”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冷锋,你亲自去盯紧李氏,看她回府后与何人接触。我去会会这脂粉铺的‘东家’。”
“小姐不可!”冷锋眉头紧锁,“此地深浅未知,您孤身一人太过危险!”
“放心,”沈惊鸿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自有分寸。况且...”她目光扫过那看似普通的脂粉铺,“有些线,需得亲自去碰一碰。执行命令。”
冷锋深知小姐脾性,只得抱拳领命:“属下遵命!小姐万事小心!”说罢,身影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夜色中,悄然缀上了李氏。
沈惊鸿则从屋顶轻盈落下,绕到王记脂粉铺的前街。
此时已近子时,街上空无一人,店铺早已打烊,只有门前两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王记”二字,平添几分诡异。
她并未靠近正门,而是再次潜入阴影,绕至店铺侧面的小巷。那里有一扇通风的小窗,隐隐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亮。
沈惊鸿屏息凝神,如同暗夜中的猫儿,悄无声息地靠近。指尖微动,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已滑入指间。她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刺出一个小孔,凑近望去。
屋内陈设简单,并非营业的铺面,更像是一间账房或是密室。一个穿着绸缎褂子、管事模样的瘦削男人,正就着油灯,仔细端详着手中那个刚从汉子手中接过的锦盒。
他打开锦盒,里面并非胭脂水粉,竟是几颗龙眼大小、色泽乌黑、散发着淡淡异香的药丸!
沈惊鸿瞳孔微缩——这香气...虽极淡,却与她记忆中母亲病重时,身上偶尔沾染的那丝若有若无的诡异药香,有着七八分相似!
就在这时,那管事合上锦盒,对着屋内阴影处恭敬躬身,低声道:“主人,东西验过了,是新炼制的‘梦魂香’,药性比上一批更烈三分。只是...那赵李氏办事不力,已被镇国公府那位嫡女盯上,此刻冒险前来,恐已暴露此地。”
阴影中,传出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分辨不出男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无妨。一枚即将废弃的棋子罢了。柳氏那边既已失势,这条线也该清理了。待赵李氏回府,让她‘意外’暴毙。至于这里...明日之后,王记脂粉铺就不必存在了。”
“是。”管事身子伏得更低。
“倒是那位沈大小姐...”阴影中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带上了一丝兴味,“竟能逼得柳氏至此,还查到了凝香斋...果然比她那个短命的娘有意思。继续盯着,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必要时...可给她找些麻烦,别让她查得太顺了。”
“属下明白。”
“下去吧。”
管事躬身退出密室。
沈惊鸿伏在窗外,心底寒意骤生。不仅因为听到了对方要灭口李氏、清理线索的冷酷决定,更因为那阴影中之人对她,甚至对她已故母亲的关注!
母亲之死,果然与这凝香斋背后的势力脱不了干系!而这股势力,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庞大和谨慎。
必须立刻离开!
她身形刚欲后撤,脚下却不慎碰倒了一个靠在墙边的空竹篓,发出一声轻微的“哐当”声响。
“谁?!”
密室内,那阴影中的声音陡然转厉!
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掌风竟隔窗袭来,直取沈惊鸿面门!速度之快,力道之狠,绝非寻常护院!
沈惊鸿心头一凛,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飘飞,险险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砰!”
木窗碎裂,木屑纷飞。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破窗处疾射而出,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意,直扑沈惊鸿!此人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狰狞。
沈惊鸿临危不乱,指间银针顺势射出,直取对方双目!
那鬼面人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迅捷,且出手刁钻,身形微微一滞,挥袖拂开银针。就这电光火石间的耽搁,沈惊鸿已再次拉开数步距离,转身便欲遁入深巷。
“留下性命!”鬼面人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显然用了变声之法。他身法奇快,如影随形,再次逼近,五指成爪,带着腥风抓向沈惊鸿后心!
这一爪若是抓实,必定心脉尽碎!
眼看避无可避,沈惊鸿眸中厉色一闪,正欲动用袖中暗藏的保命之物——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一支通体乌黑的短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无比地射向鬼面人手腕要害!角度刁钻,时机妙到毫巅!
鬼面人若不收手,手腕必被洞穿!他只得冷哼一声,硬生生收回攻势,侧身避开短箭。
“笃!”
短箭深深钉入一旁的土墙,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就在这片刻阻滞间,一道玄色身影如大鹏般从天而降,挡在了沈惊鸿与鬼面人之间。来人同样戴着面具,却是简单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渊的眼眸,身形挺拔,气息内敛而强大。
他并未看沈惊鸿,只冷冷对着那鬼面人道:“她的命,你现在还取不得。”
鬼面人目光在玄衣人身上停留一瞬,又扫了一眼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官兵的脚步声,心知今夜已失却先机。
“哼,多管闲事!”他撂下一句,不再纠缠,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退回破损的窗内,瞬间消失不见。
那玄衣人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沈惊鸿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
沈惊鸿心中警惕未消,袖中暗器依旧蓄势待发,面上却不动声色,模仿着市井少女的惊惶,福了一礼,压低声音道:“多...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玄衣人沉默片刻,开口,声音是刻意压低的平稳:“此地不宜久留,速离。”说完,竟也不等沈惊鸿回应,身形一纵,便已掠上旁边屋顶,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
沈惊鸿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此人是谁?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此?又为何要救她?
是敌?是友?
远处巡夜官兵的脚步声与呼喝声渐近。
容不得她细想,沈惊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疑云,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沿着冷锋事先规划好的撤退路线,迅速隐入黑暗,朝着镇国公府的方向潜行而去。
今夜之行,虽险象环生,却收获巨大。
李氏果然只是弃子,凝香斋背后的黑手已然警觉,甚至可能与皇室有关。母亲之死的线索愈发清晰,而自己也正式进入了那幕后之人的视线。
还有那个神秘的玄衣人...
前方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却又露出了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回到惊鸿院时,已是后半夜。
揽月和司棋皆未睡,一直在房中焦急等待。见沈惊鸿安然归来,虽换了装扮,卸下面具后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揽月连忙上前帮她解下沾了夜露的外衫。
“无事。”沈惊鸿在梳妆台前坐下,司棋立刻奉上热茶。
“冷锋可回来了?”
话音刚落,冷锋的身影便出现在室内,单膝跪地:“小姐,属下已归来。李氏已悄然回府,直接回了赵管事家中,并无与他人接触。属下已安排人手严密监视赵家。”
“嗯。”沈惊鸿颔首,将今夜在王记脂粉铺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那鬼面人与神秘玄衣人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揽月和司棋听得脸色发白,冷锋则是目光沉凝。
“小姐,如此说来,那幕后之人不仅心狠手辣,势力庞大,身边更有这等高手护卫...”冷锋语气凝重,“日后探查,需更加谨慎。”
“我知道。”沈惊鸿抿了一口热茶,暖意驱散了些许夜寒,“李氏活不过明日。对方既已决定弃子,我们便顺其自然,只需盯紧,看这‘意外’如何发生,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执行灭口之人。”
“是!”
“另外,”沈惊鸿看向冷锋,“查一查今夜那个出手相助的玄衣人。京城之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位高手?”
“属下明白。”
吩咐完毕,沈惊鸿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她挥挥手让揽月和司棋下去休息,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天际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镇国公府内的暗斗,京城的棋局,却才刚刚进入更凶险的阶段。
她拿起母亲留下的那枚玉佩,指尖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
“娘,无论对手是谁,藏得多深...惊鸿定会将其连根拔起,为您讨回公道!”
晨光熹微中,少女的侧影坚韧而决绝。
风,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