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通过这个物理接口,向“枢纽”系统注入一段“污染”代码。这段代码不会造成大规模破坏,那会立刻被郑闲的防火墙发现。它的作用只有一个:在系统进行能量校准时,制造一个持续几秒钟的、难以察觉的“权限真空”。
在那几秒内,林薇受到的压制会降到最低。
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能不能抓住,就看她自己了。
陈景关掉电脑,从油桶后探出头。不远处,一座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般趴在地上的建筑,就是beta-7节点所在的b-13号能源中继站。猩红的警示灯在建筑顶部有节奏地闪烁,给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十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安保人员在周围巡逻,他们行动统一,沉默而高效,像一群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硬闯是找死。
陈景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啃了一半的干面包,狠狠塞进嘴里。食物像砂纸一样刮过他的喉咙。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混进去的机会。
他的目光落在了仓库外,一辆刚刚驶来的垃圾清运车上。
……
“郑先生。”
乌鸦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将一份数据报告递到郑闲面前的悬浮光屏上。
“第一阶段的能量融合已完成92%,非常顺利。林薇的身体表现出极强的适应性,‘奇迹’能量在她体内的转化效率,比预估高出17%。”
郑闲没有看数据。
他的目光依然投向窗外,那座被夜色笼罩的城市。他喜欢这种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意料之中。”他淡淡开口,“她不是凡品,她是‘钥匙’,天生就该承载这份伟力。”
乌鸦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操作台的一个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监控窗口里,一条红色的错误日志一闪而过,随即被他预设的清除脚本瞬间抹掉。
【系统警告:E-class微层能量波动异常。来源:样本Alpha(林薇)。】
这已经是今天第十二次了。
从最开始的几个小时一次,到现在不到半小时一次。波动幅度也越来越大。
乌鸦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林薇,在反抗。
而且,她似乎正在找到方法。她体内的那股“异变”能量,正在响应她的意志。
这个秘密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发颤。他不敢告诉郑闲。郑闲对计划的纯粹性有着偏执狂一般的追求。任何“杂质”和“变量”,都会被他用最极端的方式“净化”。
如果郑闲知道林薇不是一个温顺的“容器”,而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炸弹”,他会怎么做?
乌.鸦不敢想。更大的可能是,郑闲会先“净化”掉自己这个知情不报的“失职者”。
“乌鸦。”郑闲突然转过身。
乌鸦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立正站好:“先生,请吩咐。”
郑闲走到他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乌鸦。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中只剩下服务器机组低沉的嗡鸣。
每一秒,对乌鸦都是一种煎熬。
他感觉自己的伪装正在一片片剥落,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衬衫。郑闲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是不是看到了那些被他抹掉的日志?
“你的忠诚,毋庸置疑。”郑闲终于开口,语气却出乎意料的温和,“但你的能力,似乎有些跟不上我的脚步了。”
乌鸦心里咯噔一下。
“先生,我……”
“b-13号中继站的‘净化’准备得怎么样了?”郑闲打断了他,话题转得猝不及防。
b-13号中继站,就是工业区那座闪着红光的建筑。所谓的“净化”,是郑闲计划的一部分——利用“枢纽”提纯后的“奇迹”能量,对旧时代的工业污染区进行“格式化”,将其改造成适合“新人类”居住的样本区域。
这是一个疯狂至极的实验,一旦失控,整个工业区都会被狂暴的能量夷为平地。
“所有设备已经调试完毕,能量传导路径也经过了三次复核,随时可以启动。”乌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专业的口吻回答。
“很好。”郑闲点点头,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乌鸦的肩膀。
那只手,温和有力。
但乌鸦却感觉像被一条毒蛇缠住了脖子。
“乌鸦,记住。”郑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我们正在创造历史。新世界的基石,必须完美无瑕。任何瑕疵,都必须被抹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乌鸦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他当然明白。
郑闲口中的“瑕疵”,可以是失控的能量,可以是出错的设备,也可以是……一个不够“忠诚”的下属。
这既是命令,也是警告。
郑闲转身走回落地窗前,重新变回那个俯瞰众生的神。
“三天后,‘激活’仪式与‘净化’行动同步进行。”他宣布,“我希望看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乌鸦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如同雕像。直到确认郑闲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移开,他才敢悄悄抬起手,用袖口擦掉额角的冷汗。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林薇的反抗越来越强,系统异常迟早会暴露。到时候,郑闲的怒火会把他们两个一起烧成灰。
他的手指在操作台的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调出了b-13号中继站的安保系统日志。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事情发生“合理意外”的契机。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条刚刚弹出的安保警报,让他瞳孔猛地收缩。
【警报:b-13号站外部垃圾处理通道,检测到非法入侵。入侵者……身份未知。】
垃圾处理通道?
乌鸦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他看了一眼郑闲的背影,然后迅速将这条警报的等级从“高危”手动修改为“低级故障”,并将其归入设备误报的文件夹里。
他不知道入侵者是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一个完美的“瑕疵”。
……
恶臭熏天。
陈景感觉自己的肺快要被腐烂的有机物和化学废料的混合气味给炸了。他蜷缩在巨大的垃圾压缩箱的角落,听着外面巡逻队的脚步声从近到远,再从远到近。
十分钟前,他利用垃圾车倾倒垃圾的瞬间,翻进了这个处理通道。
现在,他距离beta-7接口,只剩下最后一道合金闸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电磁脉冲装置,这是他用从“老鼠”那里淘来的废旧零件拼凑出来的。有效范围不超过三米,而且只能用一次。
他计算着巡逻队的时间间隔。
三分钟。
他必须在下一次巡逻队经过这里之前,打开闸门,进入机房,找到接口,并插入他的“U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脚步声再次远去,陈景猛地从藏身处窜出,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贴到合金闸门前。他将脉冲装置对准门禁的电子锁核心。
按下开关。
“滋啦——”
一声微不可闻的电流爆响,门禁的指示灯疯狂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
门开了。
陈景闪身而入,机房内部冰冷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一排排巨大的服务器嗡嗡作响,无数光纤像血管一样在天花板和地板下蔓延。
他迅速对照着脑海中的蓝图,找到了墙角的beta-7接口。那是一个非常老旧的并行端口,上面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用过了。
他拔掉上面的防尘盖,将自己改造过的U盘插了进去。
U盘的指示灯开始闪烁。
代码,正在注入。
……
“枢纽”内部。
林薇感觉到了。
那股一直压制着她的巨大力量,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松动。就像一张绷紧的巨网,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拉力。
就是现在!
她毫不犹豫,将自己全部的意识、全部的意志,都灌注到那股她刚刚建立起微弱联系的原始能量中。
“起来!”
她不再是引导,不再是沟通,而是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发出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
那股桀骜不驯的“奇迹”能量,仿佛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它不再抗拒,不再狂暴,而是以前所未有的顺从,轰然爆发!
它没有冲向外部的“枢纽”,而是逆流而上,沿着林薇的感知,冲向了旁边的另一个目标——小雅。
在能量的世界里,一道金色的桥梁,瞬间连接了两个孤立的黑洞。
一直安静得像雕塑的小雅,身体猛地一颤。
她的眼睛,那双原本空洞、麻木的眼睛,第一次,缓缓地,聚焦了。她的目光越过无数管线和仪器,准确地落在了林薇的脸上。
然后,她张开嘴,用一种干涩、破碎,仿佛几百年没说过话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字。
“……疼。”
……
“这是什么?!”
郑闲猛地回头,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失态的成分。
主屏幕上,原本平稳的能量曲线图,像是被丢进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代表林薇的金色数据流,和代表小雅的另一股数据流,竟然在没有经过“枢纽”中转的情况下,自行连接在了一起!
“乌鸦!报告!”郑闲厉声喝道。
乌鸦的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在键盘上带出了残影。
“先生……样本Alpha(林薇)的能量特征码发生未知变异!她……她绕过了‘枢纽’的协议,直接与样本beta(小雅)建立了底层链接!系统正在失去对她们的精确控制!”
“不可能!”郑闲一步跨到控制台前,双眼赤红,“‘枢纽’是完美的!是绝对的!区区一个人类的意志,怎么可能对抗神的力量?!”
他亲自上手,试图强行切断两人的链接,夺回控制权。
但无论他输入什么指令,系统都反馈回一连串的红色乱码。那股来自林薇的、已经异变的能量,像一种高权限的病毒,正在系统内部飞速复制,污染着每一个它能触及的节点。
“废物!”郑闲一把推开乌鸦,“启动b-13站的‘净化’程序!立刻!马上!用最高功率的能量流冲击‘枢纽’,强行重置系统!”
这是最粗暴,也是最危险的办法。用外部的巨大能量,来摧毁内部的“病毒”。但这同样可能导致整个“枢纽”系统彻底崩溃。
郑闲已经顾不上了。
他的“新世界”决不允许出现这种“忤逆”的瑕疵。
“先生,b-13站……”乌鸦正想报告入侵事件,但他看到了郑闲那张扭曲的脸。
他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报告,无异于火上浇油。
“是!”他只能执行命令。
然而,当他尝试启动“净化”程序时,屏幕上弹出的,却是另一个让他亡魂皆冒的提示。
【错误:目标节点(beta-7)被未知外部设备锁定,权限不足,指令无法执行。】
郑闲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了乌鸦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乌鸦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入侵者,郑闲的暴怒,林薇的失控……所有他最害怕的事情,在这一刻,同时引爆了。
“这是怎么回事?”
郑闲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乌鸦的神经上。
乌鸦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他不敢看郑闲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行鲜红的、宣告着他死刑的错误代码。
【错误:目标节点(beta-7)被未知外部设备锁定,权限不足,指令无法执行。】
未知外部设备……
权限不足……
这两个词组,在“枢纽”的系统里,本应是绝对不存在的悖论。
“枢纽”就是神。神怎么会被凡人的造物锁定?神的权限怎么会不足?
“我再问一遍。”郑闲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这,是,怎么,回事?”
他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将乌鸦完全笼罩。